再说阿朱：替男人安排太多是种病

文/六神磊磊、曹曹


越是聪明、有头脑的女人，越要按捺住替别人安排一切的冲动。比如阿朱。《天龙八部》里最感人的情节之一便是阿朱的死。但真要细究起来，阿朱的死，极其不值。她死于什么呢？死于一场自己的精心安排。阿朱的心上人是乔峰。后者要报大仇，误以为找到了死敌——“带头大哥”段正淳，拟将之击毙。阿朱为了阻止男人复仇，竟然自己化妆成带头大哥，与乔峰会面，被乔峰一掌打死。

得知错伤了爱人后，乔峰十分悲痛，却也十分不解：

乔峰大声道：“为什么？为什么？”

阿朱道：“大理段家有六脉神剑，你打死了他们镇南王，他们岂肯干休？大哥，那《易筋经》上的字，咱们又不识得……” 

你看阿朱这番回答，这番用心，实在是一番太过于复杂、也太过于曲折的安排，不仔细读你甚至都跟不上她的心思。她这番绞尽脑汁的安排里，包含着五个前提：一、大理段家的人必然会六脉神剑；二、乔峰不能敌六脉神剑；三、倘若伤了段正淳，段家定会全力为之报仇，追杀乔峰；四、唯有练好《易筋经》才能对抗六脉神剑；五、乔峰必定学不会《易筋经》仅仅从这一句话“那《易筋经》上的字，咱们又不识得……”，便能看出阿朱作安排时的心思之细，真是穷尽推演，左思右想。然而，她自认为料定、笃定的的这五个前提，几乎全盘都错，至少没有一个是完全正确的。更悲催的是，除了这摆在明面上的这五大前提，阿朱的推演还包含着三大隐含着的前提：一、自己替段正淳去死，乔峰终生都发现不了；二、自己无端“失踪”之后，乔峰不会寻找、不会起疑；三、失去了阿朱，乔峰还能走出伤痛，愈合创口，继续好好地生活下去。这三大隐藏着的前提，也没有一个是对的。也就是说阿朱的这一番良苦用心，这一场对乔峰的人生的未来的安排，前提错了，事实错了，逻辑错了，手段错了，结局错了，全盘错了！一个聪明的女生，瞒着自己的男人，绞尽脑汁地作了一番最没有必要、也最聪明反被聪明误的安排，把生命和爱情断送了，事实上也把心上人一生的幸福断送了。阿朱何必，阿朱何苦？阿朱的失误，代表了一类女生的常见问题，就是因为自己聪明、有头脑，便爱替身边的人安排一切。这种所谓“安排”，有大有小。小的到一日三餐，营养摄入，运动计划等等，这都罢了；大的则是人生规划，职业远景，周详备至，有的提前十年八年就制定好了具体的战略蓝图。身边的人或许才二十五岁，但是他三十岁要干什么、四十岁要干什么、五十岁要干什么，乃至晚年到哪里养老、儿子女儿多久来看自己一次等等，都给齐齐整整写到规划里去了，就和阿朱为乔峰设计的一样，连自己的命都安排进去了。对方想改一改计划，闯一闯人生，她便坚决说：“不行！《易筋经》上的字咱们又不识得……”生活有计划、有条理是好事，但是安排得太远、太细，甚至越俎代庖把别人该动的脑子都动完了，那就是一大患。人生和命运的变数是极多的，越是精密的计划，出意外的可能性就越多。前提条件设置得越严苛，到时候事情偏离预计轨道的概率就越大。所以对未来的规划宜粗不宜细，不能搞得像作战计划一样严丝合缝。二十岁就计划好了五十岁干什么，不是很滑稽吗？而且这种“安排”冲动的背后，多多少少是源于对对方的误解和轻视。阿朱何以要替乔峰安排这么一出“自我送命计划”？说到底是对乔峰的误解。她觉得乔大哥是莽夫，听不去话，只能瞒着他安排好一切，而无法让他一起参详；觉得乔大哥无谋少智，不懂趋利避害，没有她的安排就照顾不好自己，没有她的牺牲就必定后半生孤苦，要死路一条。她忘了乔大哥是丐帮帮主了，也曾统领上万英豪了，也曾纵横捭阖了。那时候也没有阿朱，倒也事事妥帖。而且，你越是安排，对方就越不成长；你越是事无巨细，对方就越不动脑、越无能；你越是一厢情愿，只考虑计划的完美性，而不考虑对方的需求，就越可能产生嫌隙，最后还生出反感来。大包大揽替人做了决定，哪怕是全为了对方好，也可能南辕北辙，只换来对方的担不起，甚至不领情。阿朱千算万算，还有一样最最最没算中的，就是乔峰对自己的深情。她没料到，在杀死自己的生命的时候，把乔峰的生命也实质上杀死了。乔峰差一点便当场殉情了。书中，倘若不是一个意外——在阮星竹的房里看到段正淳写的条幅，猛然发现和“带头大哥”字迹不符，真凶另有其人，他早已自拍一掌毙命。即使乔峰没死成，他后半生的痛苦也远超阿朱的想象。有什么比亲手打死自己唯一珍爱之人更痛心疾首呢？阿朱死后，乔峰的英雄气概虽未尝稍减，但他的心灵实质上已经枯槁死去，这个人已然了无生趣。在王宫中，乔峰含泪说：“四海列国，千秋万载，就只一个阿朱。”从今往后，他就只能在孤苦中承受无尽的寂寞与悔恨，最后的雁门关自尽，某种意义上也是给自己一个解脱。

阿朱算计那么多，拼了一条命，却带给乔峰无尽之苦痛，会不会觉得不值呢？所以“安排”是有毒的，有些自以为为人好的安排，不过是给人套上的永难解脱的枷锁。

往期文章一个新闻行业“逃兵”的回忆
和社交不牛逼的朋友们聊两句

有不少独家的文章，在新书里。现在折扣很划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