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码字时，我在干什么？

当我“码字”的时候我在干什么？按照这个思路还可以衍生出当我“点赞”，“分享”，“在看”时我在干什么？当我使用手机“拍照”时我是在干什么？以及当我发“朋友圈”时我到底是在干什么？等等。这是一堆多么无聊的问题呀！没错，以上这些都是我们每天的日常行为和习惯操作，但正是这些日常让我们觉得这些事情理所应当，完全无需思考。本篇文章就从这些无聊的问题开始，从无聊到有聊。

公元前8000年的新石器时代原始农业诞生，并第一次使人类开始了定居生活。最初的农业技术水平很低，所有的农业劳动都围绕着“撒种子”和“收割”这两项活动，没有任何的耕作土地劳动。换句话说就是挖个坑埋上种子，然后看天吃饭等待收割。后来又增加了驱赶动物和铲除杂草的农作物保护活动。而定期浇水，施肥则是在很长时间之后才有的。由于原始农业的技术水平很低，只能在土壤松软，靠近天然水源的河岸地区进行。所以古代文明都是依靠重要的河流水系诞生的。这东西好像万古不变，今天即使人类的脚步已经迈向了太空，在其他星球登陆后寻找液态水依然是一个重要的工作。

在这种较低的农业技术水平下，不仅农作物的收获数量有限，为了保证持续耕种每年还必须从有限的农作物中留出一部分作为来年的种子。据说，大约在十世纪时法国小麦的收获量只相当于种子的三倍，换句话说当时法国每年收获的小麦要留出三分之一用于来年播种。有时遇到自然灾害或者病虫害的情况产量会更低。在这种情况下，农作物基本也就自给自足，完全没有剩余的粮食用于交换。
几千年后，铁器的出现带来了引水灌溉和耕种技术上的农业大变革。铁器代替石器工具提高了效率，水车使可耕种的土地不再限于河流和绿洲周边，较远一些干旱的土地也可以用于耕种了，农田的面积大大增加。此后每一次金属冶炼技术的提高都会带来更多的可耕种农田面积。而农田面积的增加带来了每年收获的农作物的增加，收获的增加则带来了剩余和交换，而交换则形成了最初的市场和商业行为。最初的交换以物易物，小麦与牲畜交换，三头羊换一头牛等等。最早的交换仅限于村庄和小城镇之间，虽然有最早的“中间商”游牧民族帮助扩大了一些交换范围。但是可交换的范围和商品有限，交换的效率也很低。因为水分含量较高的农作物不易保存，也就无法在大范围进行交换。而其他的物品也只有在双方都能满足彼此需求的情况下交换才能进行。据说公元前二世纪的迦太基人与非洲内陆的当地人进行交易时，把要交换的物品放在指定的地方。几天之内，当地人也将要交换的物品放在指定的地方。如果迦太基人觉得满意就拿走当地人放的物品，不满意的话就那么放着。当地人就会再加一些物品。双方都满意时这笔交易就达成了。无论从时间长度还是步骤的繁琐上都能看出这笔交易中的问题。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引入了一个“通用的交换媒介”。这个“媒介”在当时的每个地区都不一样，在非洲地区是“盐”，在印度地区是“贝壳”，在大西洋沿岸是“烟草”，在纽芬兰是“鱼干”。还有些地区使用“砂糖，兽皮”等等作为交换的媒介。最终，由于不易磨损，质地均匀，可任意分割和合并等特性，金属制成的货币最终成为统一的通用交换媒介。毕竟带着金币比带着两头牛出门进行交易要方便的多。古斯巴达人用铁，古罗马人用铜，一些富裕的国家使用金和银作为交换媒介。

货币作为交换的通用媒介提高了市场的效率，而水运扩大了交换的市场规模。交换首先是从地区和地区之间开始的，然后才是人与人呢，家庭与家庭之间。自然形成的河流促进了地区与地区之间，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商品交换。而在地区和国家的内部，在没有河流的地区则依靠修建道路，人工挖掘运河来实现。比如罗马人在国家内部修筑水道搭建桥梁，并修建了总长度二十九万公里的公路网。

在古代的商品交易中，驶过直布罗陀海峡西岸在航海史上被视为最危险和最惊人的企图。而这也意味着更广阔的外国贸易市场。市场的扩大，交换中的竞争促进了技术进步，十八世纪六十年代英国越来越多的商品销往海外市场，手工生成已经无法满足需求。为了提高产量1764年织布工詹姆斯•哈格里夫斯(James Hargreaves)制造了以他女儿珍妮命名的“珍妮手摇纺纱机（Spinning Jenny）”，将织布的效率提高了8倍。1769年瓦特对传统的蒸汽机进行改进，制造了工业蒸汽机。随后，蒸汽机作为动力从织布机开始逐渐出现在采矿，冶金，磨面等各种生产过程中。蒸汽机的出现使过去的任何一项单一性质的生成都变成了复合型的劳动。过去的织布工只需要了解织布的原理就可以，但现在他还需要与了解织布机的机械结构以及蒸汽机的知识，或者与懂这些知识的人分工合作。而蒸汽机也将生成活动从家庭作坊带到了工厂，因为没有一个人或家庭在经济上和空间上，以及知识技能上可以单独操作和维护这么巨大和复杂的工业设备。
当广阔的贸易市场和大批量的生成结合在一起后，大批量生产购买的机器，原材料等需要大量资本。小批量的农产品交换被大规模的工业商品交易替代了。而之前比两头牛要方便的多的金币，在几千头牛的交易过程中则变的不再合适。商人随身携带大量的金银也是一种危险的行为。此外还有一个原因，本来就稀有的“金，银”，甚至是“铜”在生成和交易规模扩大后开始变的不够用了。而作为“交换媒介”的金属货币短缺会直接影响商品的交换效率，换句话说，货币的流通影响了经济的发展。因此“通用的交换媒介”必须是一种更加高效，安全和不受限制的方式来支持大批量的商品交易。金银这些金属货币被一种更加便捷也更加抽象和可以人工制造的纸质货币替代了。纸币本质上是一种通用的信用凭证，以贴现的形式由银行发行。
纸币上的数字则表示了这张纸币中所包含的金子的价值，或者说通过黄金来维持纸币的价值。1694年成立的英格兰银行(Bank of England)在发行的纸币上标注有一行小字“I PROMISE TO PAY THE BEARER ON DEMAND…”翻译成中文叫“凭票即付”。在历史上，银行发行的货币可以通过换取黄金来兑换其价值。不过纸币与黄金的联系在1931年被打破，按照英格兰银行官网在2016年2月25日披露的信息，一张纸币的可以通过换取其他资产或货币的方式来兑现，而不在与黄金联系，此时一张纸币的价值等于他所能交换的商品或服务的价值，或者叫购买力。
在十世纪时要留出三分之一的小麦用于来年播种的法国，在2010年农业人口仅占活跃人口的3.6%。1764年制造“珍妮纺纱机”的英国2010年的制造业人口占比为8.2%，其中伦敦的占比最低为2.8%。可见大部分的人口现在已经不在从事农业生成和制造业的生产工作了。因为塞勒斯•麦考密克（Cyrus Hall McCormick）的收割机比农夫的效率更高，詹姆士•哈格里夫斯(Spinning Jenny)八十个纱锭的珍妮纺纱机比手工纺纱者的效率更高。因此，人们从农业转移到制造业，再从制造业转移到信息产品的制造。这种人口在产业上的转移趋势在1973年被美国社会学家丹尼尔•贝尔（Daniel Bell）称为《后工业社会的来临》。
语言是信息，音乐是信息，电影是信息，照片是信息，文章也是信息。最早的信息是以物理实体作为载体的。比如语言是以收音机作为载体，音乐以唱片，磁带作为载体，电影以胶片作为载体，照片以底片和相纸作为载体，文章以纸张作为载体。或者换句话说，这些物理的载体是信息的容器。当我们刚开始生成信息产品时，本质上和公元前8000年新时期时代的原始农业一样。只有简单的语言，并且以“结绳记事”和“符合文字”来记录信息。随后纸张，胶片，电子技术的发展扩大了信息可以记录的范围。但信息与物理载体始终没有分离。而由于制造成本较高，大部分物理载体的价值也都大于信息本身的价值。直到计算机的出现将信息以二进制编码的形式数字化，与传统的物理载体分离。信息真正成为了一个单独的产品，并且价值开始超越物理载体。
在《增长的本质 : 秩序的进化，从原子到经济》中，作者凯萨•伊达尔戈(César A. Hidalgo)曾在他的书中举过一个例子：

“你买彩票中了一辆布加迪威龙。于是你万分激动的决定开着你的新车去兜风，但由于过于激动，你开着布加迪威龙撞到了墙上… …作为一辆汽车，它的价值在撞上墙那一刹那就灰飞烟灭了，但它的重量并没有改变。那么，为什么车的价值会消散呢？原因并不是车祸破坏了汽车部件的原子结构，而是破坏了部件的排列顺序。随着各个零件分崩离析，布加迪威龙也失去了本身的模样，其中包含的信息在很大程度上都被撞毁了。因而我们说，布加迪威龙250万美元的价值在于零件的组合方式，而不是零件本身。这些组合方式就是信息”

这个例子也可以被扩展，比如把布加迪威龙换成一件爱马仕的腰带。当我们把皮带扣拆掉，并换上一个普通的皮带扣后。这条腰带并没有被毁坏，使用价值也没有受损，皮带的材质也没有任何改变，依然还是一条可以正常使用的腰带，但价值发生了变化。由于皮带扣发生了变化，包含在皮带扣中的信息消失了。而当带有信息的皮带扣与另一条普通皮带组合时，普通皮带也增加了新的价值信息。
这也可以解释Supreme这类的品牌联名，一件普通的棉质T恤，从农产品的角度来看他只包含棉花的品种，种植采摘和加工的劳动价值，也就是棉花本身的价值。从工业商品的角度来看增加了支数，克重，制造工艺以及人工，运输，仓储的成本。当然无论以上的成本有多高，T恤的价值还都围绕在作为一件夏季服装的使用价值波动。当增加了Supreme等品牌标识后，T恤增加了信息的价值。而新增加的信息价值要远远大于T恤作为一件工业品本身的价值。当把品牌标识拿掉后，也就是把信息的价值拿走后，T恤又马上恢复了原来棉质物理产品的价值。而同样的例子扩展到香奈儿的香水上可能就不适用了，因为包含价值的信息不仅以包装及瓶身上的LOGO的形式出现，还以化学分子式的方式渗透在香水的味道之中。
当工业产品与信息产品相结合，或者说物理产品中增加了信息的价值后，信息在总价值中所占的比例往往会超过物理产品的价值。当你能理解并且能接受其中的信息价值时，商品是物有所值的。而当你完全不了解其中的信息价值时，商品中附加的那部分信息价值就变成为“智商税”和“冤枉钱”。
计算机除了让信息脱离了物理载体以外，还提高了生产信息产品的效率。就好像原始农业中铁的出现和工业革命中“珍妮纺纱机”的作用一样。计算机中的软件提高了信息使用纸和笔，以及录音和摄像设备来制造信息产品的效率。而智能手机则将个人信息的制作效率进一步提高(在文章，视频等大量信息的制作中，计算机的效率依然要高于智能手机)。比如以语音代替键盘输入的微信。此时，一部分信息依然以物理产品为载体，但信息的价值以及超过了物理载体的价值。比如智能家居设备是生活及作息时间信息的载体。无人驾驶汽车是地图及交通路况信息的载体。自动料理机是饮食和监控信息的载体。品牌LOGO是人们个性信息的载体。而另一部分信息在以软件作为新的容器。输入法是流行语和输入习惯的信息容器。高德地图是地图及交通路况信息的容器，美图秀秀是“美丽”信息的容器。最开始我们将所有的信息放在一个叫做计算机的容器中，现在我们制作了越来越多的不同场景下的容器，并将不同的信息放入其中。
当计算机和智能手机提高了信息产品的生成效率后，每个人生成的信息都大大增加。我用智能手机拍的照片，可能比之前所有时间拍过的照片都要多。与农产品和工业产品一样，信息产品在制造成本降低后就会产生大量的剩余和交换的需求。互联网和移动互联网就像是水运一样扩大了信息产品的交换范围。人们围绕着互联网的“河流”交换信息产品。并在微信，Facebook，微博，Flickr等这些信息的市场中发布并且挑选自己需要的信息产品。萨蒂亚•纳德拉 (Satya Nadella)在给全员的电子邮件中曾表示：

“在我们的核心中，Microsoft是面向移动和云世界的生产力和平台公司。我们将重塑生产力，让地球上的每个人和每个组织都能做得更多，取得更多成就。”

所以，从信息产品的角度来看，能帮助人们提高制造信息产品的效率，降低制造的成本，并且提供广阔的信息交换市场的产品是最受欢迎的产品。比如：手机拍照降低了照片的制作成本，不会使用专业相机进行对角，调节光圈和快门的人也可以通过自动对角和人脸识别和AI来制造出优秀的图片信息产品。微信的“按住 说话”和语音输入自动转文字比键盘输入降低了难度，不会写字和使用键盘的人也可以生成文字信息。“微信群”和“朋友圈”增加了信息交换的市场，从一对一的信息交换变成了一对多的交换。表情包，点赞，转发，再看降低了信息交换的难度，以一个“赞”表示的情感和肯定来交换对方的信息。抖音的音画分离方便信息的二次加工和创作并且为短视频这种全新的信息商品提供一个市场。如果说铁器的出现是古代农业的大变革，珍妮纺纱机是第一次工业革命的开端，那么创造信息的软件和应用程序则是信息世界的一次提升。
而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人们消费信息产品的主要途径从多到少依次是靠视觉，听觉，嗅觉，味觉和触觉。按流行的赛道理论来说，视觉绝对是信息产品的第一大赛道。而所有以物理产品为载体的信息产品，或者说传统工业化生成的物理商品也都必须增加信息的部分，并且还必须要迎合人们消费信息产品的渠道。简单来说，工业化批量生产的面包只是简单解决了饥饿的需求。要想变成信息产品，就必须在面包上增加信息的部分，并且还要迎合人们对这些信息的消费渠道。因此，外观的样式，面包的颜色，这些信息最先被人们发现。其次是面包的香味，最后是试吃时的味觉。这样增加了信息部分的面包，或者说变成了信息载体的面包比之前的工业化的面包更受欢迎。即使是音箱这个通过听觉传递声音信息的产品，都要满足视觉信息的传递。在这种信息赛道的竞争下（视觉，听觉，嗅觉，味觉和触觉）所有的产品都在视觉化，从而形成一股趋势。
当信息产品在软件和应用的帮助下可以大量生产，并且广泛交换形成了商业市场后还有两个问题要解决。第一个是交换的效率问题，与农产品和工业商品一样，信息也需要一个“通用的媒介”进行交换和衡量价值。而衡量物理世界价值的货币，无论是金银，还是纸质货币都无法衡量虚拟世界的价值，也无法与虚拟的信息商品相匹配，尤其是当信息是以软件为容器，而不是以物理实体为载体时。毕竟我们无法在千里之外使用物理的货币来完成信息商品这种资产的购买和支付。物理的商品需要物理的货币媒介，以比特（BIT，Binary digit）为计量单位的信息商品则需要以比特为单位的货币媒介。(二进制数中，每个0或1就是一个位(bit)，0100就是4比特。8bit就是一个字节Byte，或一个B。一千(1024)个B就是1KB，1024KB=1MB，1024MB=1GB。而我这篇文章大概是3.12MB，这是它作为信息商品的计量单位)。因此，以软件为容器的信息产品需要同样以软件为容器的货币来匹配。第二个问题是信息产品独有的问题，在农作物和工业产品中，一件商品就是一件商品，交换出去就没有了。而信息产品则可以进行无限的复制，信息商品在交换中缺少唯一性。那么信息这种资产也就不够安全。
最后，回到文章开头的问题。当我码字时，我在干什么？一个看似无聊的问题，一旦我们跳出身处的时代，每天看似再平常不过的行为和操作都变得不在普通。当我码字时，我是在借助计算机和办公软件生产个人的信息产品。而当我把写好的文章发布到互联网和公众号时，其实是将信息产品发布到一个市场中与其他人的信息进行交换。当其他人也需要我的信息时，可能会交换到一个“赞”，或者是对内容进一步的解读，有意思的观点留言。当然也有可能通过“赞赏”获得数字化的货币。人们的注意力，点击行为在Web时代就早已经被量化成Impression(曝光次数)，CPM(Cost Per Mille千次展现费用)和CPC(Cost Per Click 千次点击费用)等指标明码标价，并冠以“眼球经济”的美名。而如果我需要交换到更多的信息，则需要将信息发布到百度，搜狗这样的搜索引擎，以及微博，头条，知乎，等“更宽广的河流”和更多的信息市场中。然后等待对这类信息商品有需要的人进行交换。但是这仅仅只是以软件和应用作为载体的文字信息，除此之外还有图片，视频，游戏，3D及4D的互动信息。以纸张，服装，食物等各种材料物理实体作为载体的信息。此外，还有将物理世界信息化的VR (Virtual Reality)和将信息物理化的AR (Augmented Reality)。在古代，驶过直布罗陀海峡西岸在航海史上被视为最危险和最惊人的企图。那么在现代的信息世界中直布罗陀海峡又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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