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游女教师之死

2017年2月13日，阴。

四川合江天立小学的校长童敏在新浪博客上写下这样的话：

“我很努力在过每一分钟每一秒钟，我已经感觉到了生命的短暂、时间的易逝。我必须要珍惜这一切。”

“我想活着，不仅仅是吃饭睡觉，我想有自己的价值，就算这样的价值对于别人来说是可有可无的，甚至是可笑的，但是，我要活出自己喜欢的、向往的那个自己”。

童敏是四川省合江县知名优秀讲师，她讲的课多次获得县、市、省等各级部门的奖励和肯定。

凭借这个资历，她从本县实验小学离职之后，去了私营的天立教育集团（香港上市公司），担任集团下面的小学校长。

她不但自己本身非常优秀，丈夫还是四川某县的司法局局长。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夫妻二人都可以说是本地的新贵阶层。

看上去，生活已经向童敏展现了光辉灿烂的前景。

张爱玲说，人生就像一袭华丽的皮袍，上面爬满虱子。
四年之后的今天，再看童敏的博客，让人有一种宿命式的感觉。
从2017年初开始，到2021年5月底，童敏从朋友、同事、学生家长、朋友的朋友等数十名投资人处，以年息18%-22%为诱饵，累计借贷未还总额超过5000万。
6月初，在债主的追逼之下，童敏无法还钱，自杀。
6月7日，童敏案被公安机关立案调查。
6月9日，其夫被免去司法局局长职务。
现在，只剩下无处追债的债主，和5000万的巨大窟窿。
一地鸡毛。

5000万黑钱，网易拿了至少3000万

在合江这样的小地方，5000万是个巨大到无法想象的数字。
2017年，合江县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为26262元。
这些钱，要2000多名合江城里人辛辛苦苦劳动一年。当地农村人均收入只有1.4万元，要3000多人才能挣回来。
在这5000万中，至少有3000万给知名网络巨头、网易公司的网络游戏《大唐无双》充了值。
这个数字还是保守估计，在合江本地，人们传说童敏的充值额为4000万，其中一名网游代理商帮童敏的充值额超过1500万。
4000万要是换成黄金，砸进合江县里的赤水河，也能砸出巨大的浪花。
童敏把它砸进了大唐无双，换来了两年的年度最强战队。
2019年的桃若战队，2020年的挚爱战队，都是本年度皇城之巅年度冠军。

这两只网游战队，就是童敏在背后支持的，她是战队的幕后金主。
每只战队五个人，常年负责网游账号的运营。战队成员除了拿童敏给的工资之外，打赢了比赛还有额外的奖金。
在大唐无双的论坛上，人们都传说桃若的战队，每个人各种钱加起来，能拿到4、50万元。
这个钱别说在合江，就是在北上广这样的城市，也算得上是高薪。
人们说到童敏的战队，印象就是一个字，“壕”；四个字，“壕无人性”。
打起来就是拿钱砸。
别人打战斗、争当战区大哥，最多就是砸在一个服务器上（专业名词叫“一个区”），童敏的战队不一样，她会在一个游戏的多个区，砸下重金买号、买资源、买装备，打的最紧张的时候，她甚至可以在一天内花掉一百万。
一百万，几乎是50个合江百姓的年收入。
就这么被砸进网络游戏里，换来的是虚幻的“榜一大哥”、“战神荣耀”。
写稿时，我用“桃若战队 大唐无双”在百度搜索，结果找到当时网易游戏官方对桃若战队的宣传：《恭喜，高手分析桃若队的冠军之旅》，看网址是大唐无双的官方网址。

点过去，却跳出了404页面。看来，网易也知道自己拿了诈骗来的钱，默默删掉了打脸的自我宣传。

几十户人借给童敏五千万，她看起来有钱有权，靠谱

在合江这样的小地方，想借来5000万，并不是一件容易事。
普通人都没什么钱。
而有钱人，却又太精明：
“你有钱，那你借钱是不是你的生意不行了要去堵窟窿？
你有权，那你是不是拿了我的钱不想还？”
而童敏，则完美的避开了这些猜疑：
第一，童敏在游戏里宣称是“天立老板的二女儿，富二代，有的是钱”，所以才能这么大手笔的投入打游戏，而战队的成功又反过来验证了她有钱的传说，于是相互滚雪球，窟窿越滚越大。
第二，童敏的丈夫是曾担任多年某县的司法局长，属于本地“权贵”，这给她借钱披上了权力的外衣。“十几年的夫妻，关系很稳固，她借钱丈夫肯定知道用途正当”。实际上，事发之后，其丈夫一直声称对童敏借钱的用途毫不知情，而且也于6月9日被免职。
第三，童敏说，募集款用于天立教育某幼儿园的投资项目，她甚至向借贷人出示了《神州天立教育集团高管补充协议》。协议显示，某幼儿园由天立集团创始人罗实担任担任股东，幼儿园共投资8000万，童敏也出资1000万，为股东之一。
这样，天立教育属于香港上市公司，经济实力雄厚；童敏的丈夫李某为某县司法局长，可以摆平官场上的麻烦；童敏本人是优秀教师，在教学和管理上很有一套。
这样的投资项目，保底投资利息为18.5%，是你你投不投？
投了，你就被套住了。
事后来看，这个骗局骗住了合江县的有钱人（有权人），受害者中不乏本地有实力者，用老百姓的话说，就是：“当官的也被骗了。”

5000万，无法补上的大窟窿，网易该承担什么责任？

这个案子之所以让人深思，就是赃款的去向问题。
根据媒体的公开报道，童敏骗来巨款之后，既没有买车买房，也没有任意挥霍，她就是都把钱拿去玩了游戏。
甚至在临死之前的5月30日，她还让游戏代理商给她在游戏里充了2万元。

自杀之后，她在这个代理商处的欠款也高达60万元。
这些钱，就这么打水漂了？
2008年，丁磊在接受《第一财经日报》采访时说，网易做游戏，希望每个竞争对手乃至从业者都有一个好的价值观，能在游戏产品里体现出生活中的美学、禅意以及生活的哲学和生活的教育。
2010年8月，丁磊向记者表示，“我们希望我们的游戏产品透过代言人向大众传递出一种积极的人生观和价值观。”

按照法律，网易是这件事情的“善意第三人”，童敏已经享受到了3000万元对应的网络游戏服务，这钱是无法退赔的。
但按照情理，网易作为重大诈骗案的关联关系人，在此事中无法脱身事外。
一个玩家，从七年前就开始充值，到了2017年开始大额充值，她带领的战队连续两年获得游戏的最强战队，每年在游戏中至少砸入一千万。
游戏官方甚至还把桃若、挚爱战队广泛宣传，这些都体现了什么网易的什么价值观？
“有奶就是娘，有钱就是爹”的价值观？
以前，每当有小学生在网游中大额充值的时候，总有人呼吁游戏从业者要有良好的价值观、道德观，事实上学生玩家每当事情闹大之后，也能获得相应退赔和补偿。
那童敏案出现之后，网易该怎么做？就看着这几十户人家倾家荡产，家破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