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欧盟委员会的调查，2011年苹果销售国际实现了160亿欧元利润，结果却只交了不到1000万欧元的税，实际税率只有万分之五。2014年，苹果销售国际的实际税率更是达到了夸张的万分之零点五。假设你一年赚100万，那就相当于只交了50块钱的税。

咱都知道，苹果特别能赚钱，2022年的利润998亿美元，差一点点就到1000亿美元，是全球除了沙特阿美以外最赚钱的公司。可同时2017年之前，苹果在美国以外地方交的税平均每年只有3%，那时候美国企业所得税可是35%。

苹果 、微软、谷歌、亚马逊这些巨头是怎么在用一套左右互搏，加上税收三明治，加上凌波微步，让全球几千亿的利润成功躲避掉了各国政府的税收狙击？而欧盟、美国，以及各个避税天堂国家又是如何应对的？咱今天就来聊聊各国政府和这些巨头之间到底经历了怎样神秘而又有趣的税收博弈。

咱都知道一个公司它盈利了、赚钱了，它就得交一个企业所得税，就跟我们个人有收入交个税一样。要是这个企业只在一个国家经营，那很直观，也很好算，但是要碰上像苹果这种跨国公司，那就有点上难度了。

打个比方，这苹果公司在加拿大卖了一个iPhone，假设卖1000块钱，但这个手机之前可能是经手了美国、中国、日本、韩国、欧洲等等一系列国家零配件组装出来的，那你怎么算？你肯定不能把这1000块钱都按加拿大的税率把税交到加拿大上。

所以理论上一般针对跨国公司，它是看这个产品在我们国家产生了多少价值，那这个价值增加的部分（Value Add）就给这个国家交税。

就比如说刚才那个iPhone，它在韩国做的屏幕，这个造屏幕的公司产生了200块钱的利润，那就按韩国的企业所得税27.5%交给韩国政府；这个手机经过组装到加拿大，进口是900块钱，卖1000块钱，产生这100块钱的利润，就按加拿大企业所得税26.5%去交给加拿大政府。

通过这种区域征收的方式，这个手机就很好地按它价值产生的分布把钱交给对应的国家，当然每个国家税法会有区别，不过针对这些跨国公司，它大致的逻辑是这样的。

你是不是听着感觉又合理又完美？但这个好像就完全是理论上，实际操作起来那个灰色空间是非常大的。你想，你怎么界定这个手机在每个国家之间实际产生了多少价值？尤其是可能很多国家子公司又噼里啪啦来回交易，各个国家的税收条款也不一样，而且还有最显然的就是各个国家所得税率不一样，那这里边就有很大的操作空间了。

对于这些跨国公司来说，我肯定是想尽可能的把利润都挪到那些税率比较低的国家，同时在这个国家里头我还得尽量利用它税法的规定辗转腾挪，把税避到最多，这个就是底层逻辑。要不你想那些跨国公司整天养一堆专业的会计师、律师是干嘛吃的，你想他们哪怕就想出来一招，让苹果海外的利润比如500个亿，避掉哪怕就一个点的税，那就5个亿，你说他们能不搞吗？然后咱仔细看看苹果它是怎么操作的。

首先，大部分国家就是按我们刚才说那个逻辑，但这里边有一个例外，就是美国，美国从一九二几年开始就搞一套叫做全球征税，意思就是但凡这个公司注册在美国，那你就是美国公司，甭管你在哪个国家赚的钱都得给美国交税，就像你要是美国人或者绿卡，你在全球的收入都得给美国IRS报税一样。不过它还是留了个口子，就是说你钱只要不拿回到美国就不用交美国的税。

所以苹果在海外持续囤积了大量的现金，你看这是苹果手上的现金，海外的部分在持续积累，2017年的时候它手上已经存了2500多亿美元，这可比当时整个英国的外汇储备还要多。

好，苹果的海外利润它可以通过不拿回美国，美国这边税暂时就可以不用交了，但海外的部分我也得想尽办法去避税。那么苹果大概就干这么两件事：找到一个税率非常低而且各方面条件都很合适的国家，然后它就要想方设法尽可能多地把海外的利润都挪到这个国家。苹果就经过了深思熟虑最终选定了一个欧洲国家——爱尔兰。

那为什么会选爱尔兰呢？首先最直观的，爱尔兰企业所得税只有12.5%，就已经比大多数国家都低多了。2018年之前，美国35%，中国25%，什么澳大利亚、法国、日本、德国都超过了30%。那有朋友就会问了，说税率低的国家多了去了，比如一些Tax Haven避税天堂，像维京群岛、开曼群岛这些，税都是0，有的就是2.5，极低，那苹果为什么不选择那里呢？

那是因为苹果它要脸。你想它可是苹果公司，那是科技浪潮的引领者、时代的弄潮儿，不管是市值还是利润都是全球数一数二的大公司，你说要是把海外总部放在一个黑盒子里头，什么维京群岛，你是想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就会对品牌产生非常大的负面影响，就你的ESG都白做了，印象分数扣很多。所以苹果还是要脸的。

而爱尔兰就不一样了，你看我把海外总部设在一个发达国家爱尔兰，一般人也不会向你投来鄙夷的目光，所以库克在2013年美国听证会的时候才敢那么理直气壮地说，我们不会把钱挪到什么加勒比小岛上去避税。

其实苹果那时候选爱尔兰不光因为它税率低，还有一些其他原因，也让爱尔兰成为了这些巨头几乎唯一的选择，这一点我们稍候再说。

好，选中爱尔兰了，那下一步就是怎么把利润转移过去呢？

还是最开始那个例子，假设一个手机在加拿大卖1000，那么在加拿大它的收入就是1000，而供应链、人工生产、组装这些乱七八糟成本假设加起来是600，那差出来的这400就该给加拿大政府交税。可是我们知道像苹果这种科技公司，它很大部分的投入和价值都是在商标、专利这些无形资产上，也就是说那400块钱里头很大一部分价值是由这些无形资产带来的。你要把这400都算成加拿大的利润肯定不合理，所以这个科技巨头一般会怎么做呢？

它就会拿这些商标、专利所在的那个海外公司，比如说爱尔兰公司向加拿大公司收一笔钱，就是对这些知识产权的使用费，叫royalty payment，就比如说400，就把刚才那个利润正好给抵了。这样一来，加拿大卖手机的利润就没了，就不用交加拿大税了。当然这个利润它也没凭空消失，其实是转移到了苹果爱尔兰公司的头上。

所以你看这些科技公司，因为它有很多无形资产，它其实就可以通过各个分公司之间靠royalty payment收费来转移利润。那你说这些无形资产值多少钱，毕竟都是左手倒右手，只要不是太离谱，那还不是你说多少就是多少。

但这里有一个问题，就是苹果它的研发大约95%都是在美国本土，那凭什么爱尔兰公司能去收知识产权费？美国政府在2013年的时候就因为这个事儿还去查了苹果，但苹果整出来一套叫做研发成本均摊计划（Cost Sharing Agreement），就是爱尔兰公司付钱让美国公司研发，这样爱尔兰就可以向全世界去征收知识产权费了。

好，现在利润都挪到爱尔兰了，可爱尔兰它还是有12.5%的税，咱开头不是说2014年苹果那税还不到万分之零点五嘛，这就是苹果为什么总部选在爱尔兰、也是它只能选择爱尔兰的真正原因。

因为在2014年之前爱尔兰的税法里有一个漏洞。咱刚不是说大部分国家征税的逻辑都是你在我这经营就在我这交税，当然美国不一样，可是爱尔兰它也不一样，简单来说，它是根据这个公司是由谁管理和控制来征税的，所以苹果只要让它的爱尔兰分公司被另一个海外公司控制，比如百慕大，那就不在爱尔兰政府的征税范围里，这样一来就巧妙地避掉了爱尔兰那部分的税。

当然实际上你要想合法合规地完成这套操作要复杂得多，你得在百慕大、荷兰、爱尔兰设好几个分公司，得通过一堆协议把这个利润倒来倒去，才能符合各国家税法的要求，来把税避掉。而这套玩法还有一些可爱的名字，比如说苹果用的这个就叫Double Irish双层爱尔兰架构，还有一种叫做Double Irish With Dutch Sandwich双层爱尔兰加荷兰三明治。

所以你看，苹果它先通过成本分摊协议让爱尔兰公司享有了知识产权，再通过知识产权收费把海外各国的利润都集中到了爱尔兰，这样其他国家不是没有利润嘛，它就可以几乎不用交税。而这个分公司又注册在爱尔兰，那只要钱不回美国，美国这边税也不用交了。而最后这个爱尔兰公司它实际控制人又不在爱尔兰，所以爱尔兰也不用交税了。

当然不是说苹果搞了这套在海外就一分钱税不用交了，只是说它减了个数量级，那些年苹果普遍在海外的税率还不到4%。而就是因为爱尔兰有这个税法漏洞，所以大部分美国的跨国公司都在用这套操作来避税，叙Google 、Meta、苹果、亚马逊，无一例外。

2010到2015年每年大概都有1000亿美元的利润从世界各地转移到爱尔兰，到2018年，美国的跨国公司在爱尔兰屯的现金已经超过了1万亿美元，相当于可以给每个美国人都能发3000刀。

而且不光是科技公司，你知道爱尔兰最出名的产业是什么吗？就是医药产业，爱尔兰可以说是全欧洲的医药中心，全球最大的十个医药公司里头，什么辉瑞、拜耳、罗氏、强生等等，十之有九都在爱尔兰有非常重要的研发基地。

那你说爱尔兰他傻吗？全球那么多公司大把大把往这跑，产生那么多利润，还不给爱尔兰交税，爱尔兰为什么不赶紧把窟窿给堵上呢？

其实这个窟窿就是爱尔兰它故意留的。你想想它虽然收不上来所得税，可是像苹果这种科技大厂，还有什么辉瑞这种药厂都在爱尔兰公司搞研发中心、研发基地，那就会产生大量的人才需求，不就拉动就业了吗？那我就故意露个破绽给你，你来我不收你税，你在我这招人就行，所以爱尔兰现在大概四分之一的工作岗位都是由美国公司提供的，有大概80%的企业所得税都是这些跨国公司交的。

爱尔兰已经构建起来了非常完善的医药产业链和人才储备，人家把招牌已经立住了。比如2022年，就在全球经济萎靡的大环境下，爱尔兰GDP增速高达12%，很主要的一点就来源于它的医药行业。

说到爱尔兰的GDP还有个挺有意思的事儿，2015年的时候当时市场预计爱尔兰的GDP增速是7.6%，但实际出来是26.3%！这其实就跟它的避税有关，各大公司每年都把上千亿美元的利润转移到爱尔兰，它虽然不交税，可搞笑的是，这部分其实是算在爱尔兰的GDP里头。你说这些公司避税就避税，还顺手把别的国家的GDP都捎到爱尔兰去了。

所以你看爱尔兰的人均GDP都超过10万美元了，是隔壁英国的2倍，是美国的1.5倍。你要是再看看全球人均GDP最高那些国家，什么爱尔兰、卢森堡、百慕大、瑞士、新加坡、开曼群岛等等，个顶个全是避税天堂。所以就有人说了，爱尔兰那几年GDP增速特别快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iPhone在全球卖得特别好。

反正这么操作爱尔兰他不吃亏，苹果把税避掉了它肯定也不吃亏，那亏的是谁呢？就是那些本来能够收上税的国家，比如欧盟，它就一直对爱尔兰这个漏洞，包括像苹果公司这些避税行为很不爽。

2016年，欧盟经过了三年的调查收集证据，就下了一个命令，说苹果在2004到2014这十年间，在爱尔兰政府的协助下，有1108亿欧元的利润几乎没有交任何公司税，要求苹果补缴130亿欧元的税。这也是全球税收有史以来最大的一笔罚款。

可是欧盟让苹果交罚款，苹果还没吱声爱尔兰先跳出来了，说苹果没有违反任何爱尔兰的税法，欧盟你这种行为就是对我们爱尔兰国家主权的侵犯，大概意思就是说人家苹果在我们这儿交税，交多少是我们的事儿，你欧盟跟着瞎掺和什么，你管得着吗？

那你说爱尔兰为什么这么慌？你想这笔罚款它对爱尔兰声誉的影响是立竿见影的，它本来留这么个漏洞就是想把它当做吸引这些跨国企业的鱼饵，结果现在要把全鱼吓跑了，爱尔兰能不着急吗？

其实苹果这种避税操作它要是完全合法合规，欧盟即使是不爽也没办法。欧盟找了个什么理由呢？一般爱尔兰这种避税架构都得中间再加一层，就咱刚才说那个双层爱尔兰加荷兰三明治，但苹果这双层爱尔兰中间就没加荷兰，所以欧盟就说了，你爱尔兰没有一视同仁，而是给苹果开了个后门，这样不行。

估计欧盟也真是没辙了，找了个这么不痛不痒的点。那苹果可是气炸了，不光立马上诉，而且就连库克这个平时温文尔雅的人也一改往日形象，骂欧盟是一个Total Political Crap，就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政治大便。

后来到2020年，二级法院判决苹果胜诉，欧盟又紧接着上诉到最高法院，这官司到现在还没打完。

这是欧盟，那你想那么多公司把钱留在海外，美国肯定也不爽。2013年美国就开始跟苹果施压，把库克也叫到国会来开会，敲打敲打。

迫于美国的强大压力，爱尔兰也不得不在2015年把那个税收的窟窿给堵上了，各大公司肯定就没法再搞什么双层爱尔兰三明治了，不过爱尔兰也是非常努力地给在玩这一套的各大公司留了5年的时间，让他们再想想办法。

各大公司的税法律师又来活了，就开始各显神通，像微软、Meta就搞了一套叫做Single Malt的玩法，就是在中间马耳他那又绕了一层，苹果也有自己的新玩法，在英国边上找了一个叫Jersey的小岛建了个空壳公司，也是多倒了一手，又把税给避开了，这个玩法也有个名字叫Green Jersey。你看什么三明治、Single Malt、Green Jersey，漏洞堵不上，起名还挺热衷的。

而并没有过几年，苹果苦苦等待了十多年的一个时机终于来了——美国真的坐不住了。

特朗普上台之后在2017年开始推行减税法案，大幅将美国企业所得税从35%下调到21%，海外的钱你要拿回来就按8%到15.5%不等的税率来交，但同时它也规定了你之后海外的利润不是说拿回美国才要交税了，而是只要是利润你就都得交税。简单来说就是，我可以给你们减税，但是这个钱必须得拿回来。

这短期来讲，对苹果肯定是个巨大的利好，因为它毕竟那么多钱放在海外也不是个事儿。于是苹果公司终于在2017年把超过2500亿美元的现金一起转到了美国总部，并且一口气交了380亿美元的税。

据估算，这条法案推行之后，美国总计有超过万亿美元的现金回到美国本土，补交了超过千亿美元的税，就连库克都开始夸特朗普了，说你这个政策好，对美国和苹果它是双赢。

而正是因为苹果把钱拿回到美国本土了，才有了近10年来6000亿美元惊为天人的股票回购。什么意思呢？就是说人家钱拿回来没有去投投投买买买，而是去市场上把自己家的股票给买回来了，其实就相当于把钱回馈给了投资人，而且这些钱已经足够买下中国任何一家上市公司了，堆在一起成立一个公司那就是全球第十大上市公司。

你想它一年回购小1000亿，市值3万亿，就相当于一年把百分之三点几直接回报给投资人了，这就已经比很多银行存款还要高了，这还没算苹果股价哐哐涨呢。这其实也是为什么巴菲特老爷子这几年会开始重仓苹果。

熟悉巴菲特的人都知道，他不爱买科技公司，他说他是不了解，他其实并不是不相信科技，而是因为他那套价值投资理论需要公司来持续地给投资人分红，你看他投的什么可口可乐、美国银行都在不停地分红，都属于那种可以持续挤奶的奶牛公司。那这下苹果也开始出奶了，那巴菲特还不赶紧上去接，你看他现在三千多亿的基金盘子，有将近一半（46%）都重仓在苹果这么一只股票，不光是因为苹果这个公司很能赚钱，它还会把这个钱给分回给投资人。

面对这么多国家税法里头潜在的窟窿，各个国家政府也斗不过那些巨头猴精的税务规划师，于是他们就想到了一个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一口气上把所有窟窿全堵上，一个叫做Global Minimum Tax（全球最低税率）15%，甭管你这个框架玩得多花里胡哨，甭管你这个税在哪个国家交，什么爱尔兰、百慕大，就算你到火星上去整个三明治都行，只要你最后交的这个税没到15%，你就得在总部所在国家给补上。

这招确实挺狠，现在也没完全定下来，预计2024年可能会上线。

你发现没有，从这整个十几年的跨度来看，苹果看似是在躲美国的高税收，可是最后税也没怎么交给其它国家，也没怎么交给爱尔兰，大部分税还是回了美国政府兜里。其实早在上世纪90年代的时候就有美国政府内部的材料透露，它们其实很清楚这些跨国公司在海外避税天堂囤钱，美国政府之所以一直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因为它早就清楚这些钱早晚得回到美国。

你看咱们今天表面上是在聊苹果这种公司怎么避税，但实际上也在分析各国政府之间的较量。我们不能用一个静态的眼光去看金融市场，它其实是一直处于一个政策的制定者、监管者、参与者之间的一个博弈的过程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