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倩倩、Weavy
撰文：Weavy

2022年2月13日，刘学州案——一个15岁的少年被网暴致死，开庭审理；次日，一位38岁网红“管管”因不堪网暴自尽。后来，央视发出“抵制网暴”的呼吁，配图是几张由“键盘”拆解重组的创意海报，登上热搜。

以上由键盘组成的“暴力”，也曾真实地发生在小红书博主@腔调vic（真名为魏上升）身上。

他把当时的感受和思考记录下来，做成了这些海报：

他的作品不是第一次出现在央视网上。此前，“一米一人生”、“独一无二”、“再见夏天”的海报接连被官媒采用。取材质朴，搭配简洁，却非常有想象空间，再附上走心的文字，很容易引起大家的共鸣。

《一米一人生》

《独一无二》

《再见夏天》

根据“喜好”推送的规则，“腔调vic”的小红书账号半年内涨粉39万，篇篇10W+，并成为设计领域唯一上榜的创作者。

与艺术领域的设计师给人“文艺、脱俗”的感觉不同，腔调vic并不神秘，反而透出清晰的“营销意识”，他似乎很清楚用户想看什么，也很懂如何让自己被看见。

小红书介绍栏中，“品牌设计管理创始人”、“潮玩IP主理人”、“世界三大跑车之一（路特斯）品牌设计者”，是他最显著的标签。

带着敬佩与好奇，我们顺着网线，和他唠了唠。

• 对他而言，设计是什么？

• 除了美之外，设计还需要满足什么？

• “不善言辞”的设计师，如何推广自己？

一、我不是艺术家，只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而已

我们联系上他时，妻子正在待产，他也一同居家照顾，趁闲暇之余制作创意海报。小红书上几乎每天一更，甚至一天更好几篇。电话那头，他说话都带着快乐的音调，仿佛一直处在创作刚完成的满足状态中。

腔调vic把生活视为重要的灵感来源，从中寻找与众不同的乐趣。在他看来，身边的物品表现力无穷，可以把脑子里的奇思妙想变成现实，从中生出的成就感，足够高兴他一整天。

口罩变鲸鱼

废弃鸡蛋托盘变成山峰

辣椒变鞭炮

他可以用最简单易懂的元素，组成生动有趣的场景。比如，桌子上的一堆花生，他发现其中破损的那个，特别像喷射的火箭。合适的角度拍下，PS稍作加工，配上文案“逃离舒适圈，才会有好事花生。”新梗有了，画面也在了，创意就来了。

不是无中生有，只是物与物之间散发出的气息相引，组成了新的想象。他说，不用想得特别深入，就像A点到B点，用不同形式把它表现出来就行。

A点到B点，有无数种方式，但到达一定数量时，思维也容易走进小胡同。腔调vic的解法是去市场上走走、看看，买点有趣的小玩意。一回，路过小区花坛，大叔正好在修剪枝叶，顺手就捡了几根枝条回家，拼成了“枝”字，寓意“枯木逢春发新枝”，春天在纸上显得婀娜多姿。

或者换个角度看世界，比如小朋友的视角。他把手中的物品拿去给小朋友看，问她们这像什么，而小朋友的回答，都能成为他的下一次创作。他说之前对着一颗大蒜苦思冥想，被小侄女一句话点醒“舅舅，你看它像不像一个火山？”

即使“艰难时刻”，他还是不会屈服于生活的经验，反而从观察到的一切印记里，力图与生活发生最亲密的交流。“大家都觉得创意离生活很远，我喜欢把容易忽略的小细节给它呈现出来，就会觉得很好玩。”

在小红书上，人们很容易被这种简单易懂的创意吸引、折服。充满着生活气息，又似乎建构了一个童真的世界。一开始，我们以为是一种巧合，设计师与读者形成隔空击掌的默契，惺惺相惜。

在深入交流后，腔调vic表示，还是在小红书的运营上设置了一些“小心思”。

二、这是设计中的“大白话”，用户喜欢看

一直以来，艺术的阳春白雪，往往是要求大众往前多迈几步，愿意看就看，不看就算了。设计与艺术并重，在大家印象里，也保留着几分自矜。

但是，设计就不能自己往前迈一步吗？被大众理解与接受的方式，是否可以更简单点？

腔调vic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好的设计，不被人看到真的很遗憾。合伙人的经历，让他明白“做设计”和”做生意”是两回事，而设计师最大的痛点在于传播。

他开始有意识地经营“创意”。

一个是平台属性，对什么人讲什么话。设计师往往从自己出发，只考虑艺术和专业领域的表达，但忽略了普通大众的认知。

他研究不同平台的用户属性，在注重专业性的地方，设计感强的商业案例容易得到赞美。

商业海报设计

路特斯汽车 VI形象系统设计

而生活属性强的平台，“白话文”的设计反而更受欢迎。

类似小红书这些娱乐平台，发商业案例这种专业的东西，别人只会认为是一个广告。你要明白，这是给普通人来看的，要和他生活息息相关，外加一点分享和娱乐属性。

的确，看起来这些创意简单又好玩，看一眼就可以跟着做，门槛很低。

一个是传播对象，得让别人愿意看。他给出了一套创意公式，

日常物件+点睛的文案+共鸣的想法=有效的创意

对照着他的作品反馈来看，它确实是成立的。

他的作品主题涉及范围广泛，但都指向一些社会问题，环保、网络暴力、空巢老人等，在之前接受央视采访时，自己分析“是站在大家的角度上抒发心情，所以能引发大家的共鸣。”

跟着腔调vic的步伐，不少粉丝在他的评论区贡献自己的“脑洞”，或是自己尝试制作，在这个意义上，设计不再是一个人的孤芳自赏，也可以是一种人人都可参与，并从中获得愉悦的东西。

与粉丝共创

三、“我的人生不加设定”，但找到合适的路径也很重要

对他而言，创新已成为一种习惯，“变成了生物钟一样的惯性思维”。

在筹备婚礼的过程中，他试了西装，发现穿上去并不好看。既然如此，那不如穿个好玩的。“咔咔”把现场设计成火星基地的样子，他穿着一身宇航服就站上去了，刚出场时，带着太空头盔，别人根本想不到这是新郎。

这不是他第一次这么“不着调”，他说做创意的，总要跟别人不一样。当时与他合作的婚礼策划师给出了这样一句评价：“新郎，有种不恭的浪漫自由主义。”

“我从小就很调皮。”儿时虽然喜欢画画，但因为贪玩，拒绝去上美术培训班。也许没有过早被规训，蓬勃的创造力一直肆意挥洒，课本里的画像充斥着涂鸦的痕迹，有常见的哆啦A梦、七龙珠，还有鲁迅穿皮草。

与之类似，图源网络

“这是一种很放松的状态，不用设定什么”。这是腔调vic在回忆时多次强调的词，也成了接下来他的人生底色。

高二因为朋友一句话马上从文转理，大学时因父亲建议学装潢设计，就找了一个名称接近的专业——包装装潢设计。进去一看，才知道学的是食品包装设计，和空间设计完全不搭边。

很快，这种随性选择、如鱼得水的状态到了有效期。到了大学，看着周边人出色的技法，相比自己会而不精的水平，他第一次感到慌张。要突出自己，还是得找到最拿手的点。他总结了自己的长处：刚好平时爱折腾，喜欢捣鼓小玩意，又喜欢摄影，还爱写文章，一个海报所需要的思维发散、构图和文案能力，在这里完成了一次价值汇流，冲刷出一条合适的成长路径。

2012年大二，他用报纸和塑料做了三张环保主题的海报，碰巧有场专业比赛开放，旁边人说要不试试，说走就走，却粗心错投到了专业组。本不抱希望，结果赢得银奖和5000元的奖金。那时一个月的生活费是1000。

当时的获奖作品

捣鼓小创意+摄影+文案，像游戏中叠buff一样，放大了他的个人风格。大学期间，100多份创意，近50个奖项，中国国际广告节优秀奖、视觉中国新锐百强设计师统统出现在一个大学生身上，他在业内声名鹊起。

大学期间的获奖证书

毕业设计作品-《二十四节气》节选

回过头看，他说的“不用设定”，其实内里隐藏着能随性选择的资格，而属于腔调vic的资格是头脑灵活，学东西快。能轻易挖掘出自身的优势，并将之结合，在创意领域，同样是被珍视的资产。

这些荣誉成就，成了业内的最佳通行证，继而被一个国潮服装的创始人赏识，他刚毕业就成了合伙人之一，起步点和成长空间都比普通人高。毕设的作品，被美特斯邦威瞧中，对方表示愿意花10万买一次授权。采访时，他回味道，原来用兴趣赚钱的感觉这么爽。找到兴趣，不仅依靠天赋，更离不开勤奋。这期间，他为自己定下1000篇的目标，“把设计当成日记来做”。

如今数量早已超过1000，但他已经停不下来了。“最开始可能没有目的性，在做到以后，还可以商业变现。人活在世上，就要赚钱吃饭，所以这成了一件除了玩以外，必须得干的事情。”

他不否认，在走红之后，这也成了公司的流量入口，知名度随之上涨，还有不少客户点名要哪个创意进行联名合作，为生意增加了砝码。

四、走红之后问题出现，但我不care

简单直白的设计，会带来两种明显的隐患：被人诟病为不算创意；容易抄袭。这同样出现在腔调vic身上。

“直给式的作品，怎么就不算创意了？”

有人赞叹“脑洞真大”的同时，一些质疑和不解，“都是直给式，怎么能算创意？”“有手就能做，设计界就这水平了吗？”

但这并不能动摇腔调vic的设计初心。他始终强调自己做的是设计，而不是艺术。

在他看来，设计的目的是解决沟通问题，用创意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他举了个例子，让两个人参加比赛，谁先到终点谁赢，你可以用最好的跑步装备，可以夜以继日的训练，但如果有人开跑车过去了，你别惊讶，这就是创意。

面包系列作品

这是一种广义的创意诠释，但也符合海报的最终目的——信息沟通。直给式的创意，犹抱琵琶半遮面，只有大家先看懂了半张脸，才愿意接着看下去。

“抄袭我的人都获奖了，但你们至少改个样式呀”

“有手就行”的创意，大到惊人的流量，激发起大家跃跃欲试的心，也容易高度相似，甚至直接照搬。

腔调vic不止一次遇到过类似开头的情况，偶尔撞车也很正常，但时常有粉丝跟他说，在校园作品中、公益比赛里看到了和他一模一样的作品，比如“口罩做成鱼”的创意，被人拿去直接获了奖。一开始不想理，他解读为对方也许只是单纯拿去应付考试的。

三番四次之后，他还是在平台上发了声明，“学习模仿可以，但别我弄鱼，你也弄鱼，可以变成其他物种啊”，加上几个“笑哭”的表情。

这比他平时说话的口吻稍微严肃了些，但在粉丝看来，还是温和了。这一点，他有自己的考量。他认为，创造力是永远无法被搬运的，但思维上偷懒了，吃亏的只会是这些年轻人。另一方面，自己的影响力需要谨慎使用，网络舆论如猛虎出笼。过来人的同理心，让他选择“苦口婆心”地劝说，而不点名、不挂号。

创意是最经不起抄袭的，腔调vic表示，希望能用自己的影响力，去改变一些人，也是好的。

“学习之初，模仿是正常的。如果你模仿了还不认，这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尾声：你是一个有腔调的人吗？

腔调，在上海话中，代表有气派、有风度、有格调。

头发往后梳成小辫、黑色长衫，双手交握，目光笃定，表情柔和，他公众平台的头像，与这个定义相似度很高。

于是，在采访快结束时，我们想验证一下：“您认为自己是个有腔调的人吗？”

他沉思片刻，给出了自己的腔调风格——自由自在、足够开放、足够接纳。这个形容很圆融，但近一步看，也映射着一个人的复杂。

他有一种对成就感的本能追求，对赚钱毫不掩饰。他说他只是会一点设计的生意人。他刚入小红书就定下20万的涨粉目标，快速找到推广自己的最佳路径。他用大众设计引流，博取更大的行业资源和人脉。

但他又有一种天生的松弛，生活越到细处越宽松。创业失败蜗居在小仓库里，即使一周只能花70，依然保持“腔调”。他以艺术家的方式审视自己，专业作品赢得认可之前，他也不着急，只是慢慢练、慢慢等。他对质疑无所谓，也懒得计较，只说保持初心。

在较劲和松弛之间，与其说他是个艺术家，更像是艺术圈中的“现实主义者”。正如他在朋友圈中发过：“也许生活就是一半烟火，一半诗意，手执烟火谋生，心怀诗意谋爱。”听起来有些矛盾，但他又确实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