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网文的总批判

问题在于现在网文的水平确实太白银，往上上不去，别说往名著了，平凡的世界这种水平的都没几个——那玩意说穿了可就是个精致版的斗破苍穹。往下又下不来，没法撇下老脸去写十年前的小白文搞网文服务业。我将会在下文分别分析这两个方面：

首先是往上上不去。水平比不过文皇文宗文尊文帝的各路文学名著这个应该不用我多说，但是网文其实本来是有那个实力变成《平凡的世界》《牧羊少年的奇幻之旅》这种文师文者级别的流行文化精品屎，但是人家偏不，就是要写点文之力三段的粗放屎，这才是问题所在。网文人最爱提的梗是“你说的那些网文十年前都不写了，现在都是会讲故事的精品网文”，但问题恰恰在于网文讲故事是失败的，也没有什么故事可以讲。社会不敢深入，心灵内面也无深可挖，最后就只能搞搞格局啊烂梗啊复读课本啊这样子。
一个网文人心中的好的网文是怎样的：①首先是要在政治上看齐观察者网和三体，这样显得“大格局”“三观正”，有一点小小的网文震撼；②然后是和明日方舟一样，随便埋点从小约翰或者是课本里面抄来的有点含金量但是仔细看又没有含金量的小知识点、豆知识，用看似是隐喻其实是巴不得被怼你脸上的方式埋梗埋下去，然后出来个读者“逐帧分析“一下，直呼太牛逼了，shi 上最强，简直是最伟大的作品，实际上只是自恋又没什么东西好自恋，能复读一下课本显得自己比较牛逼；③最后再加入大量抖音微博B站烂梗，显得比较接地府，这满满的都是矮人科技与狠活啊兄弟。
这么一通分析完，这网文能比得上《平凡的世界》《牧羊少年的奇幻之旅》这种级别的流行文化精品屎才有鬼了。自诩“讲故事”的“现在的网文”恰恰问题就在于没能讲故事，当你说网文缺少声色犬马官能刺激不够爽的时候，网文人说我在讲故事；当你决定认真看看网文究竟讲了什么故事的时候，结果发现网文只是在复读烂梗，只是其中掺了点故事，还挺烂。

但是我这里只说了网文不够好，不能像《平凡的世界》《牧羊少年的奇幻之旅》或者好莱坞大片那样成为虽然很烂也很不深刻但是至少在爆米花商业片上有所建树有所成功的那样的流行文化精品屎，而是成为了一种尴尬的不上不下的白银。也就是说我上一段只分析了这种现象本身，讲了网文烂在哪里，但是并没有分析网文为什么会烂成这样，没有分析为什么网文在种种的社会、文化、政策等多种原因的结构下成为现在这个烂法的。我将会在下文中分析这一点：
世纪初的学者们总是对互联网有一种迷思，觉得互联网能够打开广泛参与的、真正皿煮的大门。90 年代的美国学者说的话就像是列宁那个电气化苏维埃，就是换成了广泛皿煮+信息高速路；2010 年左右的越南学者也对微博赞不绝口，认为这是一种草根广泛发声的新渠道。后来的结果就都不咋滴，推特之于美国与其说是打开了真正皿煮的大门倒不如说是放大了代议制的问题；而微博现在也基本被噶得差不多了，只能说作为唯一指定击鼓鸣冤平台的含金量还在那里，比豆知 B 还是好点，但是也就那样吧。
而在这个谱系里面被我漏掉的一环就是网文，世纪初的网文在学者之间基本就是后来微博的待遇，什么“草根文学“啊什么”广泛发声“啊之类的，可以说是寄予了厚望，而不是像很多人想象的那样专家就是精英肯定捧着名著不放鄙视草根。人家也没指望你能上来就写什么多牛逼的文学语言，但求能细细观察生活，把生活描绘出来，以真诚动人。而且实际上这个目标当年也几乎是被网文实现了的，官场小说这个分类流行的时候有许多公务员爱看甚至亲自写，这本身就足以说明问题了。但是后来都噶了，没了，消失了。“生活”和“社会”在网文里退场了，从此网文就沦为了，如果不介意我用个哲学术语的话，“空洞的能指游戏”。也就是说，网文成为了完全空心的，不及物的东西，网文看似还在不断进化，但是其实只不过是发明几个套路，把这几个套路搞搞排列组合再套到不同的题材上面去，搞搞虚无的同质化重复。而这种进化的终点就是我前面说的“观察者网+明日方舟+抖音烂梗”的缝合怪，最后就一看只有文之力三段。
换句话说，网文成为了一种春晚上的小品一样的东西，看起来很热闹很光彩，实际上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会这样呢，我不好说。只能说要防备文化没得输出，更要防备有文化。你草根今天就敢发声描绘自己的生活，明天你敢干什么，我都不敢想。

至于网文和名著比起来差的文学语言（别说名著了，比通俗文学还烂）反而没什么问题，一来是这属于市场细分，不爱看的请划走！二来是其实网文里已经有一些人在有限地使用文学语言了（他们往往被称作文青写手，能偶尔写个环境描写就比一般网文写手文青很多了倒是真的），但是用了之后效果也不一定多牛逼。这一点反而不重要。

接下来说说网文往下比又不够烂。

我这个论断很多人听了肯定会觉得很奇怪，不够烂不是好事吗，这不是正说明网文在进步，今天的网文领先十年前的网文十年？怎么会有“好又不够好，烂又不够烂”这种批话呢？是不是跟着齐泽克念辩证法念昏头了搞出来的烂活？
抱歉，恐怕还真比你辩证一点。

今天很容易看到这么一个场景，先是有个人贴出来比如说《贤者之孙》之类的很烂的日本网文，然后评论区围起来就笑，然后就是一堆什么“这种无脑种马小黄书我们十年前就不写了，现在都讲故事有格局三观正”，什么“领先二十年”之类的典都出来了。当然贤者孙子这种逼玩意确实很烂，但是这反驳的也挺神必的吧。网文人爱玩“声色犬马官能刺激=十年前的网文=现在的轻小说=烂”、“讲故事有格局三观正=脱离低级趣味=现在的网文=小日本永远无法企及的境界=赢”这样的迫真等式，我们姑且把里面轻小说的部分拿掉毕竟这篇文章要讲的是网文。单看十年前的网文就知道沙沙沙草草草，格调档次太低这一部分，那问题是现在这种网文消失了，真的是作者和读者的素质品味修养都提高了，所以以前那种声色犬马的东西被市场自动淘汰了吗？难道不是被大爹的铁拳和举报按钮噶了之后不得不为之的产物吗？
这里的逻辑是倒转的，首先是因为大爹的铁拳这一外部施加的禁令强行让网文里声色犬马官能刺激的东西都消失了；第二步是把外部的禁令内化到了自身内部，为了让自己不是成为被大爹强迫的拧巴着写小说的人，必须要自己主动去禁止大爹想要禁止的东西，仿佛是自己的道德品味素质修养真的提高了一样；第三步，也是最后一步，观念的统治替代了政策和举报按钮的统治，“网文早就不是这么写的了，太落后了”，切割完轮到自己清高了。但是实际上你说人家真的就是不想看也不想写那种声色犬马官能刺激的东西吗，我看也未必。

也就是说，网文人引以为豪的“草根书写”（一般伴随着自己发明一个精英文化的靶子打）其实早就已经完全脱离了草根，写的东西既不是草根的生活，也不是草根的欲望（因为都不准写了）。短视频早就已经激活了主角光环掠夺系统了属于是。

再来说说第二个等式，也就“讲故事=脱离低级趣味=现在的网文=赢”，但是其实也不成立，因为实际上“讲故事”假如真的能实现，那也应该是在小白文种马文能够大行其道遍地走的环境里才能真的实现。正因为网文足够烂，反而才能够有搞服务业的自觉，生产垃圾的时候有逼数的，反而才能够找到超克文化工业的可能。烂透了反而不烂了。而现在的网文恰恰是因为大家都讲故事，大家都看不起小白文种马文，大家都觉得自己虽然现在可能差了点，但是假以时日也是可以朝着诺贝尔文学奖去的，反而失去了这种自觉，没有逼数的，不烂的反而比烂的还烂。
够烂的反而不烂，不够烂的反而烦透。非常辩证……

最后回过头来说说题目，为什么网文经常会被骂说“何不读名著”，或者说，为什么网文这种肯定和名著没法比的东西为什么总是会拿出来比，为什么这两种东西竟然可以放在一起比呢？这个答案就在网文不上不下，好又不好烂又不烂的尴尬处境上。

不够好，意味着网文就是没法和名著比，而且别说和名著没法比了，《平凡的世界》《牧羊少年的奇幻之旅》东野圭吾这种流行文化畅销书都没法比
不够烂，意味着不管是作者还是读者都没有逼数，自己写的看的东西不咋滴，上蹿下跳战天斗地，最后自然要被这么挑衅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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