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征服》，说说刘华强

故事里的事，说是就是不是也是。我们不要说六岁小孩都会讲的绝对正确的废话。“刘华强血案累累，死有余辜。”我们在这个知乎问题下想看到的是这样的回答吗？孙红雷所诠释出的这个复杂立体的圆形人物，与同样血案累累死有余辜的其他恶人相比，有哪些独特之处，这才是真正的问题。我们不要犯泛道德论的错误，这是文艺作品，我们不能因为自己在现实中是普通百姓，就坚守普通百姓的单一视角，那样不能带来阵营上的忠贞，只会让我们失去了《潜伏》这部优秀的电视剧其中蕴含的很多价值。我不是道德标兵，我有各种各样的恶念，有时候也有恶行，许许多多的人也都是这样的。我们不是刘华强，但我们在某些瞬间，会产生和他类似的想法。我们是普通人，不是圣人，我们身上有恶的一面，不会因为我们写出绝对正确的歌颂正义咒骂邪恶的句子，我们就能超凡入圣了。说伟光正的大话只能立人设，而不能使自己脱胎换骨，我们心里仍然有恶的一面。在我们想要作恶和在作恶的时候，我们难道不希望自己的合作者是金宝这样可靠的兄弟吗，和你同甘苦共进退，永远不会出卖你，精明干练，冷静果断。善是多维度的，对陌生人来说穷凶极恶，对合作者来说忠诚义气，这两者完全可以并存。人性复杂，复杂的人只有在多个角度下观察才能现出全貌，我们不是在选边站队说善恶是非，我们是在看人性。刘华强，至少在最后时刻，放了被劫为人质的妇女和儿童，同时也万念俱灰束手就擒，没有造成更大的伤亡，也许是徐局长的心理攻势起了作用，或者李梅唤醒了他人性中的恻隐之心，无论如何，这是一念之仁。在大鹏心理崩溃枪指李梅的时刻，他抓过枪管对准了自己，说大家要上路一起上路，无论如何，这是一念之义。对李丽和李梅，他有底线有尊重，不纠缠不强迫，这是盗亦有道。对前妻对女儿，他有着很深的感情。我们承认刘华强作为一个恶人，至少对某些身边的人，是有情有义的，这大概不困难吧。最极端的观众也不能否认刘华强兄弟之间的感情吧。对陌生人来说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对亲人朋友却颇有感情，只有二极管思维满脑子拉踩洗白的人，才会以前者为理由而要求别人闭嘴不谈后者。这本来应当是小说读者、电影电视剧观众的常识，是对待文艺作品的常识。刘华强是个恶人，法律给了他判决，很多人也给了他谴责，除此之外其他的方面是不是也可以谈一谈呢？是不是盖上恶人的钢印其他一切都禁止谈论了呢？刘华强和其他的死刑杀人犯，总还有一点区别吧，他总还有自己的一点特征吧。刘华强讲义气，重朋友。——不要再谈代入老百姓的问题了，讲义气这件事本来也不是面对所有人的，讲义气面对的本来就是私人关系中的少数人。——他拿钱办事，为李丽砸了吴天的场子，得罪了封飚，和封飚做了那么久对头，也没把李丽说出来，以至于李丽后来还能找封飚报复刘华文。这样梳理你就会发现刘华强的嘴有多严，而李丽做事多么没有底线。当然李丽是被更没底线的刘华文刺激的，对比刘华强和刘华文即可发现，二人兄弟情深，为了对方可以舍身拼命，相比之下哥哥做事更加讲究有品，而弟弟更加无耻下作。那些持有“恶人都该死，说别的就是三观不正”观点的人，连这样的区别都不予承认吗？胡大海更无谋但是更刚强，韩跃平机灵一些但相对软弱，这不是很符合人性吗？敏捷干练又不失细腻情感的金宝，与阴郁自闭的宅男大鹏的对比，不是更加鲜明吗？如果这样的对比可以成立，那显然刘华强作为团伙老大，比其他成员都更有头脑，沉得住气，关键时刻能拿主意，有犯罪智商，至少在对待同伙时，所谓“盗亦有道”的仁义礼智信五项都有表现，这些才能和感情是真实存在的。但同时，他也有很明显的格局有限的问题。这让他做不成更大的事业。他不具备一个好师长的才能，不妨碍我们承认他是个好营长；他不是正义之师的营长，不妨碍我们说他是邪恶之师里一个有才能、对手下弟兄颇够意思的营长；我们作为小老百姓不希望遇见他，不妨碍我们在心里产生恶的火苗的时候，希望自己能有这样的朋友；更不妨碍我们拉开一个审美的距离时，叶公好龙地欣赏他们的义气和快意恩仇。我们在看雄狮联盟的视频时，难道不知道我们遇见它们就是一块肉吗。我们不知道自己遇见坦克就是一滩泥吗。我们不知道在曹操和王熙凤的眼里我们只是草芥吗。但我们可以审美，在拉开距离后获得对强力的单方面共情，这是天经地义的。这样审美地去看刘华强，他是很让人欣赏的，如果你对90年代的河北无法拉开距离，不妨把这个故事想象成发生在另一个时代的异国他乡的，一伙亡命徒之间的依赖和生存的故事。就像我们读《白夜行》，年代不很久远，距离不很遥远，但是我们可以体会小雪和小亮的心境和情谊。那我们为什么不能体会刘华强和李梅呢？刘华强说得清楚，是那个弱肉强食，穷人被欺负的世界把他变成这样的，难道我们不该在害怕他、诅咒他的同时，诅咒那个依旧在把人变成鬼的现实世界吗？这部剧难道不真实吗，那些现象难道不存在吗，以权谋私的，托关系走后门的，贪污腐化的，对工作敷衍不上心的……举世皆浊不是刘华强黑化的理由，但我们总该承认更清朗一些的社会会产生较少几个的刘华强吧？这不就是我们前进的方向吗？把刘华强踩得万劫不复当然很简单，但知道刘华强之所以成为刘华强的原因，不是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思路吗？这就是典型人物的价值，它不是让人得出一个黑白分明的结论，而是让人纠结和反思。他该死，但他不是生下来就该死，事情是怎么出现的，弟弟因为一个烟盒几乎被打死，自己本该得到的房子被抢走，自己使用了暴力却被视为英雄……我们让他把持住自己，做个好人，暂且不说其中难度，至少这个环境没在鼓励他这样，环境在鼓励他走向相反的道路，他义无反顾地走了，造成了一生的悲剧，也伤害了无辜的其他人。我们能理解祁同伟的黑化，为什么就不能理解刘华强的黑化呢，难道错的只是他一个人吗。在反社会的人的眼中，这个社会是多么让人绝望啊。这部剧因为鬼畜题材而翻火，但它本身并不鬼畜，甚至真实得让人窒息，沉重得让人失措，我们的社会在越来越好，但还远远不是一个琉璃世界，人心之险，世界之恶，不是一个刘华强团伙落网就能天朗气清的。永远会有因为凝视深渊而被深渊凝视的孩子，用自己天生的或者学来的机智、勇敢和处世的原则，画出一朵美丽的邪恶之花，我们恐惧，战栗，哭泣，因为它是如此危险，又如此具有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