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书一起读(470)：东野圭吾的《秘密》

东野圭吾的小说，因为其悬疑性质，必然不会把每个主角都向读者透明。像《幻夜》，读者就到最后都不知道新海美冬的感情和思想。《白夜行》，雪穗和亮司的活动都是在第三方视角中看见。《秘密》中的直子也是，读者只能通过平介的眼睛看到她，却无法知道她的全部思想，这是当然的，否则小说就没法写了。但同时读者也不知道她的感情，因此更容易代入平介，平介的感情对读者是透明的，我们知道他的挣扎和苦闷，因此很容易共情。对直子，我们只能借平介的眼睛，知道她情绪很坏，但她在下定决心前那些濒临崩溃的日子里，具体想了些什么，这一切在她心里多撕心裂肺，我们并不知道。两个人的关系必然无法长久，而迟早需要有个了断。其中积极地动手结束这段关系的人，主动地做了恶人，面对现实，展现魄力。而另一个人，对存在的问题一筹莫展，消极被动地保持原状的人，会因为并没有做恶人而容易得到同情。他太可怜了，她太心狠了。大部分人会这么以为。但她的心狠，是理性，明智，不逃避，不退缩，以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秘密》这本书，讲的是两个彼此相爱却无法再爱的苦命鸳鸯的故事，在命运的捉弄下，他展现了令人敬佩的克制和忠实，但这种高尚的道德无法解决问题，只能将日子一天天拖延向后，她在压抑、沮丧、绝望中做出了决定，以不亚于他的长期隐忍，最终破解了这一困局。此后他们都可以松一口气，从让人绝望的困境中走出来，开启新的生活。但世间的事常常如此，清醒地、思维明朗地面对问题、解决问题的人，难免因为解决问题的方法不够道德完备而被人责难，尽管另一方也是问题解决的受益者，但人们会同情他的道德和痛苦，而会谴责她的冷酷和无情。我们现在说的担当，是一种比忍辱负重更让人感慨的行为——主动成为了恶人，来解决大家共有的困境。这样的人在小说中会有张力，他们做的事的结果是好的，但他们的做法本身是坏的，义的目的和不义的方法，担当的勇气和不择手段的行为，让人又爱又恨，褒贬交加，但最终会有敬意。多年的隐忍，独自一个人的秘密，没有人能懂，每天都活在幻夜之中，其中有着多少悲恸和酸楚。所以石神孤独，美冬孤独，而雪穗和亮司让人羡慕，他们无论是爱情还是义气，可以确定的是他们互为知己。直子终于重铸了婚戒，当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她以这种方式向他吐露了秘密。你不再是我的爱人了，但你永远是我的知己。爱情不一定要期待，拥有，获得，也可以守着一个共同的秘密远远相望。一枚戒指意味了一切。她的感情，她的信任，她的隐忍和倾诉，一切尽在不言中。她希望他会懂，她知道他会懂，他也许能跟上，他也许跟不上，但他最终会理解这种超越了婚姻和爱情的，比那远远更加深刻的感情。那就是信任。有读者争论直子最后是否还爱平介，很明显是爱，但不仅是爱。爱是缘分，是愉悦。而他们之间，不止是缘分，而且是孽缘，不止有愉悦，而且有比愉悦沉重得多的东西，那就是命运的捉弄。共同经历了命运苦难的人，他们的感情就更加升华，如果爱情是优美的，则他们现在的感情是崇高的，具有超越性，并不幸福，但是在痛苦中闪耀着光辉。这就是这个悲剧带给我们的东西，长久的忍耐、伪饰、孤独、无诉之后，噩梦般的命运终于被摆脱，他们终于迎来了对人生的干净利落的洗牌，虽然挥刀斩断某些往事和牵绊痛彻心扉，但短痛之后会是长久的干净和安心，而且因为另一个人的存在，他们的秘密有人可以共担，这就是白夜而非幻夜的温暖结局。无数读者为小说结尾恸哭失声，其实是因为代入平介太多，而平介是一个老实软弱的平凡人，在事情面前被动，不知道怎么解决，只能鸵鸟策略，就像善良庸碌的我们自己。当猥琐地窃听和窥伺时，我们解释说那是出自心中的不安。而真正强大坚韧的人做出的有力的解决方案，反而会将我们吓坏，因为我们是普通人，我们会震撼和惊骇，而去道德责备。但震惊过后呢，那束缚两个人的绝望的铁链不是被彻底斩断了吗。从此男未娶，女未嫁，都能按照自己的心意追求女老师或小伙子，而不必做贼式地偷拍照片和偷打电话。在心中长草这方面，平介其实不比直子更少，他出于对困局的无力和道德的直觉选择了压抑，这是他的高尚之处，但破解了困局、为他道德松绑的直子，难道不该更被赞赏其勇敢和坚韧吗，难道他们二人就该这样绝望地相对到死吗？直子的牺牲，在我看来不亚于亮司的纵身一跃，一切的罪恶我来承担，解套后的轻松一起享受。我不明白为什么很多读者都希望她和平介一起在困境中坐以待毙，那样忠诚是忠诚了，两个人彻底毁了的余生谁来过问？在小说戛然而止的时间点，平介在巨大的精神冲击下情绪崩塌，但我相信假以时间，他会理解甚至感动，感谢那最后的默契和心照不宣。他们之间没有了爱情，但有了更高级别的牵绊，生死不渝，海枯石烂，那，就是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