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比尔·盖茨 | 比新冠疫情更严重！气候危机该如何避免？

从全球首富到全球首善；过去二十年时间，曾经高傲自大的盖茨逐渐学会了如何和各国政府打交道。过去十年时间，盖茨一直积极投身气候变化问题，不仅自己大举投资新能源技术，更不断奔走呼吁全球协同行动。他刚刚出版了新书《如何避免一场气候灾难》(How To Avoid A Climate DIsaster)，希望向各国政府和民众证明：这个世界可以通过技术创新，来实现零碳目标，阻止人类滑向灾难。

“当初打造微软的时候，我始终和华盛顿特区的政策制定者们保持着距离，我觉得他们只会阻碍我们带来最好的成就。但反垄断诉讼让我开始意识到，我们应当和政策制定者们打交道。在那些重大事业方面，无论是打造全球高速公路体系，还是为全球儿童接种疫苗，或是推动全球经济减少碳排放，我们都需要政府来扮演至关重要的作用，创建正确的激励方案，确保整体服务于每个个体。”

这段心声来自于盖茨的新书《如何避免一场气候灾难》。在新书上市前，盖茨接受了新浪科技等全球主要媒体的远程专访，就气候问题发表了自己的看法。盖茨坦言， 自己写这本书的主要目的，就是努力说服各国政府和民众：气候危机是人类面临的最大挑战，甚至比眼下这场百年一遇的新冠疫情更为严重。 全球政府需要就气候危机的紧迫性达成共识，及时进行干预减少温室气体排放，共同采取行动转向绿色能源，化解一场人类共同面对的灾难。这也是盖茨在过去十年以及未来十年最重要的目标。

不善和政府打交道曾经让盖茨付出了惨痛的代价。2000年初，在反垄断诉讼和分拆微软的压力下，年仅44岁的盖茨被迫辞去了微软CEO职位，退出了微软的日常运营和管理工作。随后，正当壮年的盖茨和妻子在同年创建了盖茨夫妇基金会(Bill & Melinda Gates Foundation)，开始将自己的精力和资源逐渐转移到教育、健康、贫困等全球慈善公益事业上，乃至最终完全退出微软，变身全球最大私人基金会的全职慈善家。而如何与各国政府打交道，成为了盖茨在45岁之后的主要学习内容。

气候变化就是盖茨必须和各国政府打交道才能完成的事业。2015年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在法国巴黎召开，气候变化框架公约195个缔约国达成了《巴黎协议》，同意在2021年制定计划在2050年实现净零排放目标(Zero by 2050)，从而将全球气温上升幅度控制在1.5°C。亲自参加了巴黎会议的盖茨表示，自己曾经怀疑这一目标的可行性，但过去两年自己看到很多国家在这个方向上达成了共识，看到很多年轻人在这一方面展现出来的决心和承诺。盖茨决定写一本书，阐述(2050净零排放)这个目标是可以实现的，以及应该如何实现这一目标，希望给那些真正关心这个问题的人们带来帮助。

盖茨向新浪科技介绍说，这本书原本应当在去年春天上市，但新冠疫情的爆发彻底打乱了原定的工作节奏。疫情爆发之后，盖茨和基金会迅速将资源和精力转移到疫情防控和疫苗研发等更为紧迫的工作上，因此也推迟了这本书的上市计划。美国大选则是另外一个变量。随着重视气候问题的民主党候选人拜登赢得大选就职美国总统，盖茨也对这本书的部分内容进行了更新，阐述美国在拜登政府领导下应当如何重新回到气候问题的全球领导地位。

随着多款新冠疫苗陆续上市，主要国家开始密集接种，全球看到了走出疫情的隧道曙光，现在无疑是这本书出版的最好时机。原定去年11月在苏格兰格拉斯哥召开的第二次全球气候峰会将在今年秋天召开。盖茨表示，自己对此次气候峰会持有乐观态度，相信各国领导人能够就气候危机问题达成一致意见，制定短期的减排承诺，加快绿色技术创新。而这本新书也是对此次气候峰会的一个预热。盖茨尤其提到，希望美国新任总统拜登届时能够去格拉斯哥参会。

相比否认全球气候变化、带领美国频繁退群的前任总统特朗普，拜登当选显然让盖茨舒了一口气。盖茨明显带着喜悦地表示，拜登政府非常了解气候问题，把这当成一项头等大事，宣布重返巴黎气候协议，他们也明白美国政府在气候问题上应当扮演的角色。在拜登当选之后，盖茨就表达了希望在新冠疫情和气候问题与政府合作的意愿。盖茨也把这本关于气候变化的新书送给了拜登和他委任的气候变化特使、前美国国务卿约翰·克里(John Kerry)，并且得到了后者的积极反馈。“拜登总统很忙，有很多事情，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时间看我的书，但他的助手一定会讲给他听。”

虽然对拜登政府的气候政策大加赞赏，但盖茨也清醒地意识到，美国不能将应对气候变化的希望完全寄托在一个党派上台。在他看来，气候问题需要得到年轻共和党人们的支持，这一点非常重要，因为这是关系到人类命运的大事，需要得到两党的共同支持与合作，需要长期稳定的扶持政策和研发投入，而这不是民主党一个党派所能决定的。他对此持有乐观态度，相信共和党也会意识到绿色产业所具备的巨大潜力和创造的就业机会。盖茨希望美国政府可以将每年新能源的技术研发投入大幅提升到350亿美元，而这需要两党的支持。

在盖茨看来， 衡量主要国家在应对气候危机方面的贡献，包括两个指标。 首先是看这个国家的具体减排幅度， 即包括了其总排放量，也包括了人均排放量。对于发达国家而言，这个问题更为突出。盖茨坦言，美国等发达国家的人均能源消耗量很大，虽然正在逐步转向绿色能源，但进展目前还是比较缓慢。这是发达国家所必须面对的问题，他们必须尽快转向可再生能源。在盖茨看来，即便是目前在这一领域领先的挪威，其碳排放税也还不足以推动能源结构尽快转型。

另外一个指标是这个国家在新能源创新领域的贡献。盖茨提到，像印度等中等收入国家，在2050年要满足基本住房、照明和交通等基本能源需求，如果按照目前的绿色溢价(即产生碳排放和不产生碳排放产品之间的成本差价)，需要政府补贴数以万亿美元的资金，这是不现实的。但如果通过新能源技术创新，将绿色溢价从目前的水平降低95%，就能够在满足发展中国家基本民生需求的前提下，实现净零排放的目标。而这是全球领先国家可以带来的最大贡献。盖茨尤其提到，美国、中国和澳大利亚等大国有能力在技术创新方面给世界带来贡献。

盖茨很早就开始关注人口增长、能源需求和气候变化之间的问题。早在2010年的TED演讲中，他就通过一个碳排放公式的展示，阐述了人类要走出灭绝危机，需要一场新能源奇迹来满足人口增长带来的巨大能源需求缺口，同时降低温室气体排放避免给气候带来毁灭灾难。现在的盖茨坦言，和十年前相比，自己对能源和气候问题的看法并没有发生太大的改变。人类需要考虑多种可行的绿色能源方案，不同国家尤其需要根据自身情况制定不同的新能源方案。

盖茨此前提到，各国政府应当设立激励措施，引导私营部门在绿色能源进行投资和研发，为所谓的“绿色溢价”买单。他预计，如果要实现绿色能源化，对当前能源进行电气化改造，那么所需的电力需求可能是目前的两倍半，存在着巨大的需求缺口，而发达国家的发电装机容量已经在过去十年几乎饱和，水电选址也非常有限，如何提供巨大的新增绿色能源满足未来需求，这是2050零碳计划面临的一大障碍。

核能是盖茨多年以来一直在推广的能源解决方案。但他也承认，核能目前面临着诸多挑战。一方面是安全问题，这一点是至关重要的，尤其是在日本地震之后暴露问题之后。另一方面是核电站的经济成本问题，在美国等传统能源丰富且成本低廉的国家，说服接受核能也需要时间。他早在2008年就投资创办了核能公司泰拉能源(TerraPower)，并且担任董事长。泰拉能源专注于核反应堆技术，总部在盖茨家附近的华盛顿州贝尔维尤。

盖茨表示，自己投资泰拉能源正是为了解决气候变化。泰拉能源的行波反应堆解决方案属于第四代核反应堆技术，与浓缩铀为燃料的轻水反应堆存在明显差异。盖茨也不忘推广第四代核能技术，行波反应堆可以使用贫铀或核废料，可以自行运行几十年，大大降低了成本，同时更显著提升了反应堆和核废料的安全性。

盖茨介绍称，目前泰拉能源正在美国打造一座示范核反应堆，如果顺利会在五年后投产，他希望这个示范第四代核反应堆可以展示经济效应和安全性能，让各国政府和民众逐渐接受新核能的技术优势。盖茨在采访中多次强调，希望各国政府和民众以开放心态看待核能，尤其是完全不同的第四代核反应堆技术。此外，他也额外强调，目前的第三代核反应堆技术也可以提供安全的能源。

泰拉能源曾经在2015年与中国中核集团签署合作协议，在中国建造一个示范核反应堆进行技术测试。但特朗普政府上台之后颁布了对中国的技术合作限制，盖茨不得不暂停了这个合作项目。盖茨坦承，这个项目已经被美国能源部叫停，现在泰拉能源只能专注于在美国项目，但他个人希望随着两国关系的改善，未来继续和中国推进核反应堆技术合作。

拜登的当选让盖茨看到了美国重回巴黎气候协定，引领全球气候变化的希望。目前的诸多进展也让他感到了鼓舞。拜登明确表示希望在疫情和气候变化领域与中国展开合作。诸多传统汽车厂商也开始拥抱新能源，放弃此前对加州政府新能源政策的诉讼。通用汽车更宣布2035年全面转向新能源车。

盖茨表示，电池领域的技术更新是让他看好未来十年交通领域“绿色溢价”的主要原因。盖茨投资的电池技术公司QuantumScape去年刚刚上市，其电动车电池续航能力是目前行业水平的两倍。盖茨相信随着电池技术的能力，电动车可以获得更长的续航和更快的充电，同时显著降低成本，帮助全球交通领域实现净零排放。

然而，让盖茨感到头疼的不仅仅是如何说服各国政府，还有社交网络泛滥的阴谋论，甚至他也成为了阴谋论里试图“控制和毁灭人类”的邪恶化身。盖茨对新浪科技感慨，自己在此前从未想过会有如此多的阴谋论，更没有想到自己会成为阴谋论的攻击对象。这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尤其是在新冠疫情期间，有大量美国民众因为阴谋论而拒绝戴口罩，不愿接种疫苗，这会直接影响到美国疫情的结束时间。

盖茨也承认，自己并不知道谣言是如何产生的，对“疫苗里面带有微型芯片”这样的阴谋论更感到匪夷所思；但他也希望自己可以找到更好的方法传播科学知识普及事实，促使民众对阴谋论免疫。盖茨尤其强调，这也需要社交媒体和主流媒体的共同配合。如今诸多社交媒体平台都在逐步完善自己的政策，普及相关知识和处理虚假信息。他不无感伤地承认，阴谋论依然是美国当前面临的一大问题。

“写这本书，是为了鼓舞世界，我们可以制定有效计划应对气候变化。…… 我是个乐观主义者，因为我知道技术能做到什么，因为我知道‘人’可以做到什么。 我们可以避免一场灾难。我们可以让气候变成每个人可以承受的问题，帮助数以亿计的贫困人群生活得更好，同时为子孙后代保护这个地球。”盖茨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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