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蔚来李斌：个人可以有理想主义，但企业不能有

临近年底，国内的智能电动汽车市场格外热闹。

蔚来的 NIO DAY 掀起了一轮几乎疯狂的新车发布潮，问界M9、极氪007、小鹏X9、吉利银河E8，还有尚未定档就抢尽了眼球的小米汽车和理想MEGA。

不过，这么说好像也不完全正确，因为蔚来并没有发新车，那台在发布会上出场并且预售参考价高达80万元的行政旗舰ET9，要等到2025年第一季度才能正式交付。至于传说中计划2024年发布的、面向大众市场的第二品牌（传闻叫阿尔卑斯），更是只字未提。

用蔚来联合创始人、总裁秦力洪的话来说，ET9的亮相其实是今年9月蔚来科技创新日之后的一次「开题汇报」。在那次活动上，蔚来创始人、董事长李斌宣布继续以每季度不低于30亿的规模投入研发，并公布了包括芯片、电池系统、操作系统等12项全栈技术布局。

这也是蔚来上下在2023年工作重点：坚持技术创新，并且在消费者心中梳理一个超越汽车品牌的形象——一家科技公司。过往，大众对蔚来的认知更多停留在消费者服务层面。

当然，投入的底气很大程度来源于资金的支持。2023年，蔚来的销售数据并不亮眼，不过却收获了来自阿联酋主权基金阿布扎比投资局旗下的CYVN控股公司两笔总计33亿美元的投资。

豪华旗舰的亮相，除了秀肌肉，其实也可以视作为大众品牌的推出进行铺垫。高端化需要用足够领先的技术支撑起品牌价值，也可以展示有足够优秀的软件能力可以复用在其他品牌里。

12月24日，在 NIO DAY 结束的第二天，李斌和秦力洪参加了媒体面对面活动。在超过2小时的时间里，他们从蔚来技术创新、长期主义策略、多品牌布局、下沉市场开拓等多个方向回应了20多个问题。

以下是 NIO DAY 2023 媒体面对面活动李斌和秦力洪的问答，经极客公园整理发布。

谈2023：让更多人认识真实的蔚来

Q：举办完活动，现在是什么心情？

李斌：ET9的亮相，引发了行业内的关注和讨论。我希望通过ET9，让越来越多的朋友能够了解一个真实的蔚来，了解到蔚来的底色是技术创新。关于智能电动汽车，蔚来已经完成了12项技术全栈的地基搭建，ET9是全栈自研的产品体现。我希望大家不要因为我们的服务做得还不错，就忽略了我们在技术创新上的努力。

Q：分享一个2023年印象最深的故事。

秦力洪：印象比较深，也是最近自己比较纠结和焦虑是上周 William（李斌） 说走就走开车去厦门测试150°电池包的事。通常这种活动都得提前策划、保障，但这次直播的准备其实非常仓促。我担心的不是（车）续航，因为我们的工程师测出过1145公里的续航里程。我是担心李斌的体力，他开车到厦门前一晚就睡了两个小时。这算是今年的一个缩影，说明我们团队的抗压能力和体力经受住了考验。也说明我们要对自己的技术自信，用真诚面对外界。、

李斌：补充一点关于直播的细节。其实那天没想过要挑战1000公里。原本我们设定的终点服务区，总里程是995公里，我中间开错了一个道，所以多转了20多公里。那天车里的载荷有 190 公斤，比标准的半载还多一点，如果要完成某种「挑战」，完全可以一个人开。而且我们是从 -2°C 出发，原本有一个方案是从昆明开到三亚，被我否定了，这样测出来没有说服力也没意义。

12月17日，李斌通过直播的方式测试了150度半固态电池的续航能力 | 李斌微博

Q：都说李斌有些理想主义。经过这么市场的「毒打」之后，你的理想主义是不是有些收敛？有什么反思吗？

李斌：企业的第一要务是面对市场竞争，它不是一个公益机构，也不是一个人。个人可以有理想主义，比如我自己。但是做企业不能有理想主义，可以有长期主义。但也得避开坑，要知道自己的资源边界，不能形成因为长期主义不做好短期执行的文化。面对今天这个快速波动的市场环境，长期主义的风险是的增加的。就像我们的logo（上方是愿景，下方是行动），是需要平衡的。蔚来相信的东西不是二元对立的，而是相信二元统一。

谈产品节奏：现在发2025年的车，不怕被抄不怕内耗

Q：有同行说未来只会剩下4家车企，你觉得未来的汽车产业格局是怎样的？

李斌：汽车行业从来不是赢者通吃，行业竞争非常强。我们认为2025年要进入「决赛圈」，但从来没说过决赛什么时候结束。因为在汽车行业里，决赛是没有止境的。我认为在2035年左右，全球前10的汽车集团里，中国品牌能占5家，我们（蔚来）要努力成为其中的一家。另外，中国所有汽车企业都是过去10-20年之间成立起来的。这些企业里的骨干和中坚力量都是「创一代」，都是充满实战经验和创业激情的。所以哪有什么「新势力」，我们都是「新势力」。

Q：下一代的换电站是否能和现在的车型兼容？

秦力洪：从第三代换电站以后，都可以兼容多电池包、多车型乃至多品牌的车，就看在部署的时候怎么定义它（和公有云、私有云相似的逻辑）。每个站的参数是可调的，已经部署的站，花很小的成本也是可以改的。

蔚来第四代换电站：电池仓23个，最大日服务次数可达480 | 蔚来

Q：在 NIO DAY 上亮相的 ET9，直到 2025 年才会交付，很多人不理解为什么这么早就释放了这款车的信息？

李斌：如果从蔚来的过往看，ET9 的亮相也不算早。2017年ES8在上海车展亮相，2018年6月正式交付；2021年初发布 ET7，去年3年底开始交付。对于旗舰车型，我们的节奏其实差不多，都会提前一年多一点。我们用试制车去拍摄，「香槟塔」视频（纵向颠簸测试），也能说明在车型研发的进展上，比大家想象的要快得多。其实在 NIO DAY 2023 上，我们只说了关于 ET9 20-30% 的内容。

秦力洪：我认为「发布即交付」是一个执行的问题。其实蔚来今年发了 6 款车，还是挺忙的。昨天只是 ET9 的「亮相」，也是 9月 NIO IN（蔚来科技创新日）发布 12 项技术全栈「开题」后的一次小「汇报」。另外，ET9 应该是整个中国汽车企业真正进到以 BBA 为主的国际品牌「精神堡垒」的第一款车。所以需要让大家更具体地理解，中国汽车工业的前沿发展到什么程度了。请大家理解我们的谨慎，我们愿意把测试和验证的时间放得再长一点。我昨天忙完自己下了个订单，甚至不知道该选什么颜色，因为根本没有发布颜色选项。

Q：问一个和供应链相关的问题。蔚来在最近几年中，有没有投过汽车零件的初创公司？

李斌：蔚来从第一天开始就特别注重创新供应链和透明供应商，蔚来资本目前已经投资了70多家产业链的公司。这些投资不完全是出于降本的目的，也因为我们想要最好的技术。透明供应链的意思是，我们要自建智能电动汽车的「原子能力」：即不是直接拿一个系统来优化，而是分层解耦。以 ET9 上的座椅为例，谁做骨架、谁做舒适性、谁做面套、谁做总装……这些由我们定义，并且思考这些技术怎么和智能化、软件定义汽车等去结合。这也是全栈研发的优势。

Q：ET9 在 2023年年末提前亮相，会不会担心影响终端里的在售车型？

秦力洪：第一，不管我们发不发 ET9 ，我们现在在售的车型就是接下来 1-2 年蔚来的主力收入来源，所以在这件事上，要关注的是在售车型和各自细分市场的对象相比，是不是依然领先。我觉得可以非常自信地说，两年以后我们在售的车型在各自的细分市场里，依然会保持领先。第二，中国现在有幸成为带动全球智能电动汽车高速发展的中心，如果我们不发（新技术），几个月后别人也会发。所以我们自己带头引领（新技术），同时保证在售车型的产品力，这两个东西不矛盾。

在 NIO DAY 2023上，ET9 首次亮相，参考预售价为80万元 | 蔚来

谈多品牌：软件可以复用，硬件拉开差异化

Q：为什么蔚来宁愿新建第二品牌，也不推出更低价格的车型？

李斌：一个品牌能覆盖的价格带是有限的。以特斯拉为例，在 Model 3 和 Model Y 推出之前，Model S 和 Model X 是也能卖超过两三万辆，但现在下降了。所以即使特斯拉这么强势的品牌势能，能够覆盖的带宽也是有限的。

不过在今天，智能电动汽车也带来了新的机会，不同品牌之间能共享的东西是非常多的，例如智能驾驶能力、智能座舱里的软件和系统，十几万的车可以和上千万的车共享。这些技术底层能力比起传统汽车时代，反而能共享的更多，复用的成本优势更大。

过去把法拉利的发动机变速箱用在一台10万元的车上，但今天不一样。ET9 上的软件能够复用在大众市场的品牌上。但是对于成本更高的硬件配置上的取舍，我认为可以由品牌定义。例如蔚来品牌没有单电机，因为我们重视驱动的领域，但对于大众市场的品牌，如果用户不愿意支付这样的成本，单电机就是非常自然的选择。

Q：明天想要获得销量的提升，是否要做进一步下沉？哪些市场的潜力更大？

秦力洪：毫无疑问要做市场下沉。很多人说下沉市场就是低端市场，其实并不是。我们做过一些统计，BBA 这样的主流高端品牌，在中国市场有超过一半的销量来自于所谓的「三线城市」及以下的市场。至于要去什么地方，我想说：凡是奔驰、宝马、奥迪都有 4S 店的地方，就值得蔚来去。

在具体操作层面，直营体系下拓店前我会关心两件事：第一是市场潜力，第二是建店的服务、补能等综合能力要达到一定的门槛。在门槛之上排序，再讨论投资计划和执行计划。这是工作是以周为单位在动态调整的。

Q：现在市场竞争这么激烈，关于第二品牌有什么可以透露的？

李斌：市场确实竞争非常激烈，我们觉得进入的时机是非常重要的。其实在这两三年前，我们就并没有把进入时间是不是足够早，当成一个高优先级的事项。有些事情我们要敢为天下先，例如技术创新；但有一些事情也要敢为天下后，例如针对家庭的主流大众市场。所以，要不等我们先把产品看一看，也便于我们定价。这就是我们现在的想法。

谈融资和品牌向上：中东的钱不会影响我们的战略

Q：关于中东融资，有什么能透露的细节吗？

李斌：今年 7 月的那次融资，当时从接触到交易完成，只用了 3 周。至于最近（11月）这次，因为他们（CYVN）已经是我们的股东了，所以反而是比以前更容易做的一个决策。我想这也反映了全球的战略投资者对中国智能电动汽车产业的认可。外界老说蔚来融资能力强，其实不是融资能力强，这其实说明了投资者对蔚来的研发投入、品牌价值、全栈技术部分的判断，和普通的判断是不完全相同的。

李斌和秦力洪接受媒体群访 | 极客公园

 Q：能否介绍这些年在蔚来 CTO 这个岗位上的具体工作？

李斌：这是考试来了（笑）。我比较在乎是技术的架构逻辑，相互之间是如何关联的，我也会从这个角度来看手机（车手互联）的价值。

举例来说，我们第二代平台一共 8 款车，但我们的智能系统是同一套，这就是架构层面的东西。如果多搞几套系统，定价可能会更灵活，但从维护的角度来说，如果考虑到车的寿命是 15 年，那么后期的版本分支会越来越多，每一个版本都要去验证和测试，是很难管理的。所以蔚来的个性化主要体现在和软件和控制无关的地方，例如颜色、内饰、轮胎尺寸。

Q：中国汽车品牌「向上」会面临什么挑战？

李斌：最大的挑战是耐心。品牌向上是一个很长的过程，不是简单地发一款车就可以做到的。最近我个人也公开承认了错误，每个人选什么样的车，不管是油车、增程、混动还是纯电，都有个人非常复杂的决策，所以我们也需要耐心地让用户去了解我们。

NIO DAY 2023 的主题「向上」 | 蔚来

Q：是否认为产业走到了瓶颈阶段？以后蔚来的年度发布会，会不会和苹果一样「挤牙膏」？

李斌：很多人说苹果「挤牙膏」，但没人否认它们在全球智能手机领域的技术创新。技术会有外溢，但是原创的精神和持续技术突破的组织能力，是不容易学到的。我们昨天发布了电池、电驱、全域900V、智能底盘等领域的技术，当然会有人赶上我们现在的水平，但是这不会改变蔚来的技术能力、技术底色和追求技术创新的精神。

Q：中东的投资会不会对接下来的战略有所影响？

李斌：这笔投资不会改变我们的既定战略。我们会持续提升自己的效率，采取一个合适的发展节奏，这也是我们的高优先级事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