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影夜读 #188 野口悠纪雄——《战后日本经济史》

日本80年代曾一度经济强大到“世界第一”，1989年三菱地所公司一举买下纽约市中心洛克菲勒中心14栋大楼。那时的日本甚至影响美国科幻小说，经典赛博朋克科幻均有日本的身影（《神经漫游者》、《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等），但此后泡沫破裂，日本一蹶不振，陷入长时间的经济停滞，再难重现当日之奇迹。

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日本在战后迅速恢复并一路高歌猛进的原因是什么？又是什么事件导致80年代末的泡沫破裂的？

抱着这样的好奇，我买了野口悠纪雄的《战后日本经济史》（『戦後経済史』）一书。本书出版于2020年，作者野口悠纪雄是日本经济学家，生于1950年，曾任日本大藏省官员多年。战后日本实行内阁制，立法、行政和司法三权分立，分别由国会、内阁和裁判所行使。其中内阁总理大臣（即首相）相当于美国的总统，比如现任总理大臣为岸田文雄。内阁设一府十一省三厅，作者曾任职的“大藏省”是日本以前的最高财政机关，2001年拆分为财务省和金融厅。所以作者在书中也常以内部视角，指出大藏省在多个重大历史事件中起的作用。

本书虽名为“史”，但我读来觉得更像是作者的个人回忆录。作者5岁时（1945年）亲历美军对东京投掷燃烧弹的可怕之夜，母亲带着小孩们跑不远，连躲进防空洞都比别人晚，甚至绝望地说：“我们逃不到隅田川了，就死在这里吧。”结果阴差阳错，早早躲进防空洞的人因为洞内氧气不足窒息而死，他们一家躲在洞口反而得以活命。随后不久，日本投降，美军进驻，整个国家（尤其作者生长的东京）在一片废墟中重建。所以作者的一生也确实见证了日本从战后重建到高速增长，到石油危机，到辉煌的80年代，再到“失去的30年”。

“1940体制”是作者研究的主要理论之一。该理论指出，1940年日本一群被称作“改革派官僚”的人，建立起了一套“国家总动员体制”，将全国所有资源都用来为战争服务。而这套体制，在战后几乎原封不动地继承了下来，作为战后日本重建的基础。有人可能会觉得奇怪，战后不是美军接管日本，进行一番重大改造吗？我原先也以为如此，觉得战争时期实行军事统治的官员们都被军事法庭处决了，原先的政治体系也一并瓦解。作者在书中指出官员们在美军进驻之前，迅速改名，巧妙利用美军不熟悉日本文化、文字语言等各种技巧，最终达成部分政治体制完整保留的结果。读到这一部分，我觉得是既出乎意料又合乎我印象中的日本文化。

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1940体制”让日本战时的军需企业如丰田、日立、东芝等迅速成长起来，也让官员们在战后得以巧妙利用美国人的盖章来为自己设计的政策铺路，导致美国对日本的改造不彻底，日本既迎来高速增长，也终于被前进中的世界抛到了身后。

我比较喜欢的是本书关于战后美军接管日本时，官员们斡旋的部分，还有作者在这几十年间，亲眼看着日本从贫穷到发达，再到后来衰落停滞的强烈对比。在全球化的背景下，战后各国都经历过重建，发展，危机，再发展等多次起伏。再加上如今全球史无前例的文化大交流，转瞬即达的信息传播，全球的文化趋同之状令人惊叹。生活在这样的时代，读史常有“Déjà vu之感”。别人曾走过的路仿佛我们当下经历的投影。国家不同，走出来的轨迹也大相径庭，但历史总是可以为鉴，让我们吸取教训，不犯同样的错误。

虽然伏尔泰(Voltaire)说:

历史从来不会重复它自己，但是人类会。 History never repeats itself. Man always does.

对个人来说，这世界有太多不为个体力量所控制的事情。但读史至少有助我们在重蹈覆辙的最初，发现并及时止损。历史总是回头看的东西，处在创造历史的当下，我们是无法看清全貌的，但以史为鉴，我们就能更早警醒。

诚如作者在书中所说，经历过这么多跌宕起伏的历史时期，他总能发现有点“不对劲儿”。比如80年代的“日本第一”，他发现“劳动致富”的原则不再成立了。作者觉得“想要过上富足的生活，必须辛勤劳动”，而在80年代倒卖房地产和艺术品的日本，这个原则不成立了。

整个经济的可利用资源总量没有增加，有人变富就必然意味着有人变穷。所以，所有人全都不劳而获的状态，一定不会长久。

虽然读了本书我们也不能变成“众人皆醉我独醒”的“独醒者”，但我想这个世界总有些基本的运行规则，无论其表象如何风云变幻，其基础总是不会变的吧。正是因为这种不变的基础，才让我们所见之历史，颇有相似之处吧。

总而言之，生长在没有战争的年代，我们是幸运的，不需要上街举牌子“Make love, not war”，但生活在美国“混乱的60年代”，搞不好也是另一种幸运呢？这个世界怎么运转并不受我个人的主观影响，但我的世界是什么样，则是由我自己决定的。

Peace✌️

P.S. 近日在读哈佛大学社会科学院教授傅高义1979年出版的《日本第一》，该作与本书的视角截然不同，读者朋友若有兴趣可以搭配阅读，颇有趣味。

P.P.S. 傅高义也是《邓小平时代》的作者，该书写得非常棒，五星推荐。

2023.07.19/中午

• 我的评分: ⭐️⭐️⭐️⭐️(4/5)
• 标题: 战后日本经济史
• 副标题: 从喧嚣到沉寂的70年
• 原文标题: 戦後経済史
• 作者: 野口悠纪雄
• 出版社: 民主与建设出版社
• 出版日期: 2018-4
• ISBN: 9787513913843
• 版本: 电子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