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做空，我们就会感觉在金融市场上都玩得可欢了。比如说电影《大空头》里边有做空次级债的，浑水做空瑞星咖啡中概股，索罗斯做空英镑。还有去年华尔街大战韭菜各种做空的等等。

所以今天咱们就讲一讲做空到底是什么，有哪些千奇百怪的玩法，以及它为什么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做空的概念其实并不难理解。

一般情况下，如果我们想做投资，如果你看好了一个股票或者一个期货，你预期它会涨，你就买入，等它涨了你再卖出，从中间赚一笔。我们知道金融产品它可能会涨就可能会跌。如果我预期一个股票它会跌，我能从里面赚钱吗？其实很简单，你就调换一下顺序，我先把它卖掉，等股票跌了我再给他买进来，从中间又赚一笔，这个就是做空（short selling）。

当然，做空和卖空还要再做区分，大多数情况下这都是混着用的，所以我们今天就混着讲。

有人就问了，做空要先卖后买，我没有股票怎么卖？这时候你就要先去找一个人，把这股票给借进来，之后把它卖掉，等它跌了再把它买回来，买完再还回去。

举个例子，比如说你现在看跌一个股票，老王奶茶店，现在100块钱，但是你觉得它不行，它肯定要跌，所以这时候你就想做空它。但是你手里又没有老王奶茶店的股票，这时候怎么办？你看隔壁有个老李，他手里有老王奶茶店的股票，你就跟他说李哥你这股票能不能借给我，李哥把股票借给你了，你把股票卖掉，这时候你手里不是拿了100块钱吗？没过两天果然如你所料，假设这股票跌到50了，这时候你把它买回来对吧，你其实只花了50块钱，手里剩的这50块钱相当于你自己赚了。你买回来股票之后再把它还给老李，物归原主。

这样对老李来说，其实他也没什么损失，反正他长期也是要持有老王奶茶店这个股票，但是对你来讲，你就赚了50块钱。这个就是做空股票的最基本的流程，就是先借进来把它卖出，买回来再还回去，赚钱。

你看这个流程很简单，但如果再深入一点，就会发现里面有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你可能会问：“像老李这种人，你上哪去找？”你怎么知道谁手里持有老王奶茶店的股票呢？

第二个问题是，即使你找到了老李，老李凭什么要把股票借给你呢？

首先第一个问题，你可以通过找中介来解决。通常情况下，你可以找证券公司，因为有很多人在证券公司开户，所以证券公司知道谁持有老王奶茶店的股票，可以帮你找到有意愿借出股票的人。如果你是一个很大的机构做空投资者，你可以找投行来帮你服务。投行里有一个专门的部门叫Prime Brokerage，他们负责帮你找人。

第二个问题，股东为什么会把股票借给你呢？当然不是免费的。在金融市场上，借钱肯定要付利息，借股票也是一样的，你需要付利息。

简单来说，做空其实就是做多的反向操作。一个人希望股票涨，而一个人希望股票跌。理论上讲，仅此而已。

接下来，我们来看看真实世界里做空是什么样的。首先，我们刚才说过，做空就是希望股票跌，你才能赚钱。假设老王奶茶店的股票价格是100元，如果它跌到0元，那么它就破产了，你就赚了100元。但是反过来，如果老王奶茶店发布了一个重大利好消息，比如它与小Lin奶茶店合作了，那么股票就会涨得很快，到200、300、400元。这时候，你就会亏损100、200、300元。涨得越多，你亏得越多。你的头发也会开始脱落，而且这个亏损是没有极限的。这就是做空的第一个特点：你所面临的是有限的收益和无限的损失。这个在理论模型里可能没什么，但放在现实中，它会导致基金经理掉头发。

所以，作为一个长期做空的基金经理，必须面对这种焦虑。你会经常看到一只股票在一年内翻了好几倍，美国股市在2020年3月到2022年之间涨了一倍。对于做空机构来说，这些日子过得非常不好。

我们之前讲过，有一个安然财务造假的例子。事实上，在基金圈里，有一个非常著名的做空大佬。在2001年，他自己分析发现安然的财务有问题，于是大举做空安然，从中赚了5亿美元。这个案例让他一举成名。之后，他又成功地做空了瑞幸咖啡和德国公司Wirecard，这些公司都涉及到金融骗局。

还有美国有一家租车公司后来也倒闭了，叫Hertz。你看，是不是挺厉害的，一逮一个准。但再厉害的大佬都有犯错误的时候。而且，我们刚才说做空它面临的是无限的损失。

比如，在2016年的时候，Chanos经过他的一番严密分析，瞄准了一个做空对象——特斯拉。进行基本面分析后，他发现特斯拉的股价高得离谱，跟那些其他的造车公司（比如奔驰、宝马等）相比，完全就没有逻辑。于是，他开始建仓去做空特斯拉，并经常在采访中大举宣传自己的理论。

其实，最开始那三四年还好，特斯拉的股价也就是正常波动，因为大众也不知道特斯拉到底能造出什么样的车来。但是，到了2018年和2019年，特斯拉的产量开始指数级增长，人们对Elon Musk的质疑也一点一点地被打消了。

其实，一开始市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Chanos这老哥本来有机会撤退。但是他不光没撤，2019年底采访的时候，他甚至还一度宣扬特斯拉被严重高估。结果，我们都知道了，你就说Chanos的头发，就是一把一把的掉。

从2016年他开始建仓做空特斯拉，到最后离场，特斯拉一共翻了18倍。幸好他自己有个规矩：任何一支个股在他的投资组合里的比重都不能超过5%。也是这条他自己的原则救了他，让他最后没有亏得很惨。但即使是这样，投资人的钱也都差不多快撤光了。

不光是Chanos，特斯拉是有史以来被做空最多的一只股票，只不过Chanos嚷嚷最大声。但是，你说这帮空头也确实倒霉，让他们碰上了Elon Musk。据统计，2020年做空特斯拉的这些空头一共亏损了400亿美金。你想想这些基金经理到底掉了多少吨头发。

再比如说，2008年次贷危机之前，其实就有大量的做空机构看到了泡沫。比如，我们看电影《大空头》里边，基金经理Michael Burry就开始通过各种金融衍生品（CDS跟银行去做对赌）。你想，资产一路涨，他就一路亏。他甚至最后被逼到没辙了，禁止投资人撤资，每天就在那吭哧，真的是度日如年。差一点就没熬过来，不过最后次贷危机爆发了，他属于熬过来的。但是，还有那么多做空的基金经理，他们是没熬过来的。

所以你看，做空无底洞的属性对于基金经理来讲是非常可怕的。空头这活真的不是一般人能干的，一不小心就像Chanos那样，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也就是因为这种单纯做空的方法，风险实在是太高了，所以市场上像Chanos这种专注于做空个股的对冲基金经理其实是非常少的。

其实，做空在大多数情况下都会伴随着对冲，即做多一个股票或者做多一个大盘的股指期货。这种也是非常常见的对冲基金的策略叫做”Long-Short Strategy”多空策略。比如说，我现在看跌老王奶茶店，我可以做空。但是我又怕市场疯涨，这时候我就可以去做多一个更稳健的，比如说小Lin奶茶店。在这种情况下，市场上假设这两个股票同时涨或者同时跌，我的收益是不受影响的。换句话说，做多这边做空那边，我相当于对冲掉了市场的系统风险。有时候我们把它叫做Beta，只要我做多的小Lin奶茶店的股票表现好于我做空的老王奶茶店的股票，我就赚钱。

这里顺便提一下，有时候多空策略并不是指你做空一个股票就必须得做多一个股票。有时候，你可以做空一个股票，然后去做多大盘的股指期货，就可以看作是你在做多大盘了。比如，我做空老王奶茶店的股票，同时我去买美股大盘S&P的股指期货，或者我去做多小Lin奶茶店的股票，然后我去做空美股大盘的股指期货，一般都是这样配合着操作的。

虽然有点绕，但实际上它是对冲基金里面特别常见的一种操作。在这种多空策略中，最经典的玩家之一就是对冲基金界的大佬Julian Robertson，也就是老罗。老罗创办的老虎基金从80年代开始就一直运用这种策略，在15年的时间里，他将8千万美元的资产翻了将近1万倍，达到70亿美元。老罗和他的老虎基金在90年代的时候像神一样存在。

从1995年开始，随着互联网技术的高速发展，市面上涌现了很多根本没有盈利却上市融资的互联网公司。此时，美股进入了一条直线上涨的路线。但这位非常稳健的投资人老罗还是非常看重基本面，他认为这些互联网公司被高估了，于是开始大举做空这些互联网企业，同时买入蓝筹股进行对冲。实际上，这就是我们刚才提到的多空策略。谁知道这些互联网公司依旧在玩命地涨，市场的估值模型已经不能解释价值了，所以新的模型就应运而生，用于估值这些互联网公司。比如说我要算一个客户的价值，然后再给它一个增长指数来给这些互联网公司估值，整个互联网行业也在急速膨胀。

此时，老罗面临的不仅是做空亏钱，还有来自投资者的质疑。投资者认为，互联网行业是未来，为什么你要做空？我得撤资。所以即便老罗坚信自己是正确的，但面对市场的疯狂上涨，他不仅得自己交保证金，还得面临投资者的大量撤资，其基金管理规模从210亿美元缩减到了7亿美元。到2000年初，老罗已经撑不下去了，这个市场他看不懂了，于是关掉了自己的老虎基金，不再玩这个游戏。

但就在老虎基金关门半年后，市场上的所有资金都流入了股市，那种击鼓传花的游戏也再也无法进行了，于是股票开始暴跌，纳斯达克指数一年内跌了75%，大量互联网公司开始破产。这时候人们才意识到之前的繁荣其实都是泡沫，这就是我们经常听说的互联网泡沫，也就是Dot Com Bubble。

老罗其实是对的，只可惜他除了要判断方向，还得找准时机。很多人认为，在泡沫爆炸之前，老罗已经提前撤出来了，这是非常大的失误。但我个人还是挺佩服他的，一方面是因为他能够撑住市场疯狂膨胀的时期，另一方面是因为他能够在亏损如此巨大的情况下坚定地决定金盆洗手，不再玩这个游戏，这其实是非常困难的。所以老罗最后还是保住了他对冲基金大佬的江湖地位。毕竟，谁都知道，要判断市场方向还有点把握，但要想抓准时机，那就比登天还难。

其实这些做空机构他们自己也明白，肯定不能在那坐以待毙。你整天烧香拜佛，等着股票跌下来得等到猴年马月。

刚才我们说的大佬Chanos，他在自己做空一只股票的时候，都得到处宣扬。说你们看Tesla，这个估值被高估了，你们眼睛是瞎了吗。但即使Chanos那么疯狂的嚷嚷，市场也完全不鸟他，你想为什么？因为特斯拉的那些数据大家都是实打实在那看着，你们吵吵也只能说特斯拉未来会怎么样，但很大概率说到估值，其实谁也说服不了谁，这个东西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好，Chanos说特斯拉价值被高估，就连Elon Musk都发推特说特斯拉价值被高估，但他股票还是一个劲往上涨，你就说拿它怎么办？所以做空机构就自己来了，这么一招叫做“出研究报告”。

这种机构会找到那种真正有财务造假，或者真正有欺诈行为的公司，然后就会跟市场说：大家别在那估值了，这估值都没有用，这数据本身就是假的，都是管理层编出来的，管理层人品有问题。这种情况下不管这个公司估值是高是低，你数据要是造假，这是非常严重的污点，这就是一个额外的负面信息，所以股价必跌。你看这不就稳了吗，股价一跌我这做空就赚钱了，我就再也不用掉头发了。

但事实是，金融市场每天是有大量的新闻爆出来的，你怎么能让市场相信你说的对的，是真的呢？就需要这些做空机构给出来一份非常详实细致的研究报告，来证明说这个公司的财务是有问题的，不是说3页5页纸随便分析一下或者说“I assume”“I propose”这么简单了，起码就得二三十页甚至上万字的证明，罗列出来这个公司在造假的种种罪行，只有这样市场上才会正眼看你一眼。

说到这儿你脑子里是不是想到了一家非常有名的公司？没错，就是浑水Muddy Water Research。其实浑水整个的创立，包括做空的理念，都源于一次偶然的机会。

浑水的创始人叫Carson Block，卡尔森布洛克，我们就叫做卡哥。卡哥其实也不是学金融的，他是个法学博士，在中国待过，也经历了创业的失败。卡哥他爸是个股票经纪人，2010年的时候，他爸就看到了一个叫做东方纸业的公司在美股借壳上市了，这个公司财报做得很漂亮，年收入能达到1亿美金。他爸就觉得发现了这么好的一个宝贝，我想大量买入股票，正好儿子在中国，而且这个公司是个造纸厂，这个模式看着也很好理解，所以他就想让33岁的儿子，就是卡哥，到这个造纸厂去看看情况，顺便也当锻炼儿子。

卡哥挺有意思，估计他小时候可能是那种福尔摩斯看多了，本来是想去暗访，但是他大张旗鼓的找了一个美国记者去联系东方纸业，然后自己就伪装成美国记者的中文翻译。然后这两个人就以一个外媒想去采访报道东方纸业的形象进去了，进去之后领导带着一顿参观，他们就参观了工厂，参观了生产线，录了一堆影像资料。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卡哥发现东方纸业真的是破烂不堪，根本不像财报上写的那么厉害，厂房设备都是上个世纪90年代的。他还发现东方纸业号称价值230万美金的回收纸板，实际上就是一堆露天放着都被泡豁了的废纸壳，而且根据他们的财务测算，按道理讲东方纸业这个体量的公司每天应该是有上百辆的卡车进进出出，但是卡哥就看到厂子前面就有一条只能单行的破土路，两个人在那蹲点蹲了半个小时，就看见一辆车一直停在门口。于是卡哥就非常确信，即使是那辆车，都可能是东方纸业放在那给我们装模作样看的。

卡哥一看这么个公司哪能投资，老爸你赶紧停住，这个公司不光不能投资，我们要做空。于是他们就真的做空了东方纸业，还在2010年6月底的时候发布了一份30多页的报告，一五一十地把他们发现的都揭露出来。这报告里边就说，据估算08年的时候东方纸业的营业额夸大了27倍，09年的时候营业额夸大了40倍。当然浑水也公开表明他们做空了东方纸业，最开始市场只是小幅下跌，就跌了10%，因为毕竟东方纸业也不是什么能掀起波澜的大公司，那时候浑水也不是那么有名，大家对这个报告也是半信半疑，但后来随着媒体的传播，这事儿一点点发酵，在接下来的两天东方纸业就跌了50%。

浑水面对着大家各种的质疑和问题，一个月内发表了8次报告，证明自己的这些观点是对的。在接下来的几年里，东方纸业的股票就持续下跌。

凭借着这个事儿，让Carson Block和浑水在这个圈里头就小有名气了。之后他们就接着这么搞，2010年11月的时候就爆料并且做空了绿诺国际，之后绿诺国际承认造假并且退市；11年2月的时候爆料了中国高速频道，后来中国高速频道也退市了；11年4月做空多元环球水务，也退市了等等。包括最近的瑞幸咖啡，反正他们的报告是写得越来越专业越来越详细，基本上就是一招鲜：先深度的秘密走访，然后财务调查，找到做空的目标公司之后做空，发报告，看到股价下跌，捞钱走人。

类似的做空公司还有之前我们讲的Hindenburg Research，他们也是同样的套路。

所以你发现没有，这些靠研究出报告做空的公司，与其说他们是金融公司，不如说他们是调查公司，他们专门寻找市场上有缝隙的蛋。这种方法听起来非常合理、聪明，对社会也有帮助。实际上，这种方法是为了清理那些造假欺诈的害群之马，打击金融圈这种圈钱的风气。因此，对那些安分守己、踏踏实实做事的公司来说，这反而是好事。

但问题在于，这些公司也不是包青天，整天想着为民除害。作为一个做空机构，他肯定是想从中获利的。虽然找这种明目张胆的骗人公司看起来很理想，但实际上也不是那么好找的。卡哥自己也曾说过，他找这些公司必须具备三大特征：

首先，要大。体量足够大才能赚钱。否则，花那么长时间去做各种研究，然后做空，然后宣传出来，股票就算跌了，也只能赚个三五万，这是不划算的。

其次，要流动性好。只有流动性好，才能把股票借进来，然后卖出去。借股票是有成本的，这个成本取决于市场上的供需情况。如果这个股票长期都有人愿意持有，比如像苹果这样的公司，你把它借进来做空的成本就很低，大概年化利率在0.25%。像特斯拉这样的股票，做空需求很高，借股票的成本就会高一些，大概是2.5%。再比如，2021年年初，华尔街和韭菜大战GME时，GME被大量做空，做空需求非常高，当时借GME的利率达到了将近80%，偶尔还超过100%。

第三，存在欺诈。但如果你想找存在欺诈的公司，肯定也不是那么好找，意味着你得是全世界第一个发现这家公司有问题的人。随着想找有问题的公司的做空机构或者研究机构越来越多，找到这个公司的难度也就越来越大。这一点和前面那两点又是冲突的，因为那种越大、流动性越好的公司，存在欺诈行为的概率其实越低。因此，像浑水这种靠研究、挖掘情报来做空的机构，其实它们的做空对象非常有限，而且体量也非常有限。

比如，根据浑水之前向证监会提供的报告，它的管理规模只有2.6亿美元，员工只有8个。2.6亿美元在华尔街里是个小喽啰，但在做空机构中，浑水已经算是非常有知名度的。像浑水这种管理规模也不是很大的机构，只是找一个体量不是很大的公司做空，按理说也不是难事，但事实上并不是这样的。

因此，你经常看到做空公司发布报告的时候经常说，“我们有理由怀疑”“我们严重怀疑”“我们有理由相信”BlaBlaBla，因为他们背后也没有一个特别确凿的证据，像当时做空新东方、做空安踏，也都有那么点连猜带蒙的意思。

所以你看这些做空机构在资本市场上发出的声音比其他人响亮，那也是业务需要。如果真正看他们在资本市场上的体量，其实微乎其微。像我们之前提到的做空大佬Chanos，其资产大约在10亿美元，管理规模最大的时候也只有60亿美元，但这已经是做空机构中非常知名的了。你说巴菲特资产是多少，将近三3,000亿美金。如果说美股市场上有3%~5%的股票被做空，其中大多数其实都是像老虎基金这样的多空策略——long short strategy，真正像浑水这样逮着一个公司然后去做空的情况是非常少的。

这就是为什么有人问巴菲特说：“你如何看待做空的时候？”巴菲特回答说：“你做空对于我们公司来讲，那就是个苍蝇腿。”看来单纯做空确实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资本大佬也不屑于去当侦探做调查。

但是有一种做空手法是大佬专属的，就是资本攻击。当这些资本大佬感觉到市场上某种资产的价值被高估了，而且他们感觉可能很多人都有同感，但是出于某种原因，资产的价格一直在高位的时候，大佬就可以直接用海量的资本去戳破这种市场的幻象。他们一般会通过大量的资本给资产一个原始的向下推动力。当市场上发现有人开始带头了，资产开始暴跌了，他们自己也会反思，原来这价格是不是太高了，之前的估值是不是太离谱了，我也赶紧跟着卖吧，跟着大佬有肉吃。

如果在市场上能得到足够多的强反馈，那就会强行把资产拉回到一个合理的价格区间。换句话说，就是一个很好的回调机制。不过这些都是资本空头进攻的一个理论知识。虽然说它给市场起到了一个好的作用，但是毕竟大家都是非理性的。事实上，你也不可能就回调到一个真正合理的区间，因为大家其实也都会恐慌。所以有的时候就会引发一些踩踏事件，加剧市场的波动暴跌，甚至引发金融危机。这也是为什么很多空头都非常被骂的一个原因。

就像小Lin经常说的，金融其实本质就是信用，就是市场对你的信心。比如说一个公司，你把这个信心给到位了，信用给足了，就算它有点小毛病，但扶着扶着就健康了。反过来，如果你强行打压信心，你说这个公司本来就走得不太稳，你还上去给人踹一脚，那很可能就造成这个公司一蹶不振。

一旦有资本的空头对你大肆进攻，那意思就是指着你鼻子说你不行，对这家公司的市场信心的打击是毁灭性的，这种情况是很不利于市场的稳定的。

所以很多国家在金融危机或者金融危机已经发生的时候，是禁止这种做空行为的。其实就是怕这些资本攻击带来一些额外的不必要的震荡和波动。

说到资本攻击，我就举两个人，第一个是利弗摩尔（Jesse Livermore）。第二个我猜大家会想到索罗斯。

利弗摩尔就是传奇的大空头，他在1929年的时候，通过100多个经纪人，开始偷偷的大量做空美股。这种资本攻击，市场上根本就顶不住，股价就开始暴跌，间接导致了美股大崩盘，加上当时美国迎来历史上最大的一次大萧条。利弗莫尔从中间赚了1亿多美金，也算是发了个国难财。但他也被很多人诟病。

索罗斯这位金融大鳄的成名之作是92年做空英镑，但今天我们讨论的更多是做空股票。

做空外汇和做空股票其实是两个概念。因为当你做空一个货币时，你实际上在变相做多另一个货币。比如说你做空Dollar Yen，实际上你在做空美元的同时在做多日元。这是一个双向对称的关系，和直接做空股票不同。

所以虽然我们称索罗斯为做空英镑的代表，但实际上和做多做空的关系并不是很大，这属于比较纯粹的资本攻击。

既然有资本攻击，就会有资本反击。做空一只股票时，往往伴随着非常强烈的资本反击。因为总有人不希望这只股票跌，比如股东和股票持有者，他们肯定希望股票涨，公司管理层也希望股票涨。此外，券商和做市商希望市场活跃，因为市场越活跃他们就赚得越多。虽然理论上股票涨跌对他们无所谓，但他们希望股票涨。还有像媒体、投行和研究机构这些中立机构，也很容易被隐性收买，所以总的来说他们会报喜不报忧。

整个市场上只有做空机构坚定地站在大家的对立面，希望股票跌。这个小小的人群要面临着很大的压力，因为大量的人都希望股票价格往上涨，他们会通过各种方式给股价一些正向的激励，比如巴菲特老爷子曾经说过：如果你要做空，如果你不能拿出点实锤来，那对面一操场的人就跳出来给你群殴了。

所以对于做空方来讲，你要么得有足够多的量，要么就得有足够多的弹药，才能坚持下去，跟那一操场的人对抗。

给大家讲一个前两年闹得沸沸扬扬的资本圈做空和资本反击之间的博弈。有个对冲基金大佬，我们就把它叫做阿哥。这位非常厉害的阿哥管理着2015年达到了160亿美元规模的基金。2013年，他发现了一个叫做Herbalife Nutrition的卖保健品公司。阿哥发现这个公司从来不打广告，周围也很少有人听说，但年销售额却达到了48亿美元。经过调查，他发现Herbalife用了一套营销手法，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成为这个品牌的独立销售，可以以一个折扣价买产品，也可以去卖他们的产品，卖出去就能拿提成。这听起来很正常，但还有一条不同于其他的：这种营销模式有一个专业的名词，叫做多层次营销，听起来有点像传销，但实际上它们之间的界限很模糊。最后看你的产品是不是真正卖到消费者的手里，如果卖到消费者手里，你可以把它叫做多层次营销；如果不是，只是一层层从下线里边赚钱，那就有点像传销了。

阿哥经过调查后笃定Herbalife就是传销，于是开始大举做空。一上来就做空了10亿美元，这单单一个头寸体量就相当于四五个浑水的体量。由于阿哥在市场里非常有影响力，所以他一说自己做空，Herbalife立马跌了40%。

于是阿哥开始大肆宣传，花了三四千万美元在各种媒体发报告，甚至还做了一个300多页的PPT，分析Herbalife如何传销。按照阿哥的计划，一个大佬带头又有这么多证据PPT等，大家就会一起口诛笔伐，然后股价就会下跌，监管局就会介入调查，然后公司可能就倒闭了，自己大赚一笔。

但是，又来了一位搅局的大佬叫做Carl Icahn，他就特别擅长把那些看着不太行的公司收购进来，然后进行重组。Carl看着阿哥开始做空Herbalife，一上来就是10亿美元的头寸，就开始要跟阿哥对着干，大手笔的买入，让这股价一天就暴涨了20%。然后自己也开始去宣传，基本上就跟大家说阿哥其实他就是个骗子，他就是做空为了自己赚钱。

搞出来了这么一套，你就看着两个亿万级别的大佬，在这开始嘴炮打嘴战，大家就在边上吃瓜也是津津乐道。慢慢地股价就在持续的震荡中微微上涨。

2014年的时候，美国有一个官方的调查机构叫FTC，就是联邦贸易委员会，他就出来开始调查Herbalife了，调查了两年之后终于出结果，FTC对Herbalife罚款了2亿美金，并且宣布要对它的销售模式进行整改。还有一堆经济上的惩罚，你看又罚款了，又勒令整改了，这一听好像是阿哥赢了对吧。但事实还真不是，要么说大佬真的是很厉害，这个新闻一出，两边嘴炮还是照打不误，阿哥这边就说你看罚款了吧，有问题吧，我赢了吧，传销了吧。Carl这边就说你看不就罚了这么点钱吗，FTC也没说它是传销，你说的不对吧。

你看这股市有时候你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就看着这个股票短暂震荡之后，突然就开始涨起来了。2017年直接涨了51%。这么个涨法，对阿哥这个空头来说那不就是无底洞。

我们之前说过它是无限的损失，所以面临这种情况，当时阿哥也是迫不得已，不得不清空了自己的仓位，开始去改买看跌期权了。没想到这股票还是一路飙升，最后期权也不要了，就这么暗暗的离场。就这样，在Carl的阻截下，阿哥亏了有10亿美金，你就说说这是多惨。

但是在刚才那个故事里，我其实刻意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核心逻辑，你问为什么Carl明知道阿哥已经斥资10亿美元做空，还要冲进去和他对抗呢？是不是吃饱了撑的，非要找一个大佬跟他对着干，输了怎么办？

当然，Carl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他也没告诉我，我只能通过我的经验去分析。

分析一下，其实我觉得，如果阿哥这边不做空，Carl八成也不会去买Herbalife。他其实就是要跟阿哥对着干，这里头非常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轧空”，又叫”short squeeze”。

我们刚才说，当你做空一个股票时，你需要跟中介或证券公司把股票借回来。证券公司得保证你有借有还。他还得让你交保证金，也就是”margin”。

你看，Carl知道有人做空了10亿美元的头寸，这时候如果他大量做多会发生什么？股价就会往上涨。短期内阿哥就会亏钱，对吧？他亏钱后，中介就会让他交保证金。

如果这个股价一直涨，那么阿哥就得一直补。补到有一天他自己补不齐了，就会被迫清仓。这时候清仓他会干什么？就会把那些Herbalife的股票再给买回来。这么大头寸的买入，就会让Herbalife的股价直线上涨。这种由于被迫清仓而导致股价飞涨，其实就是short squeeze轧空。

那这时候Carl不是做多嘛？他就可以从中间大赚一笔。我们知道阿哥是很有钱的，对吧？他的底子还是很厚的。所以对Carl来讲，就算我没有办法一击致命，我也可以这么一直拖下去。因为刚才我们说，做空要借股票，本身就是有成本的。像阿哥10亿美金这么大的头寸，其实成本是非常高的。时间越长他亏的就越多，所以拖拖着他可能就撑不下去了。

而Carl他做多Herbalife，最多就是股票跌到0，他赔的也就是赔10亿美金。但是如果一旦形成了轧空的局面，它赚的可就不止100%。这就是Carl的如意算盘。

你问我为什么是这么想的？其实那时候Carl已经是Herbalife的第一大股东了，也在董事会里头。但是后来阿哥一宣布自己撤了不玩了，老侃立马就退出董事会，把自己的仓位也都清空了。所以很明显，他对Herbalife也没什么兴趣，八成就是想通过轧空把阿哥逼到墙角，然后自己赚钱。

再说说真正的轧空，这个路子能有多野。

咱们把时间倒回到1901年。那时候美国有一家铁路公司，是什么公司也不重要。然后有两个人就想争夺这家公司的控制权。就在1901年的三四月份开始，大量的买入公司股票，把股价从原来的20块钱一直拉高到130块钱。

这时候就有一堆不明真相的交易员，一看这股价虚高，我得赶紧做空。谁知道这两个人越争越起劲，一个劲的买股票，把这股价又抬到150、180、200。

这时候这些空头一看这么个架势，就想赶紧清仓离场。清仓离场他就得把股票买回来，但这时候就发现这两个人在争夺控制权，谁也不卖这个股票，市场上的股票被两个人买光了，根本就买不回来。所以空头一看这架势就更慌了，就抢着去买，就把这价格又往上抬，就看这股价从200、300、500、800，最后直接涨到了1000。

但是不管这股价涨得多高，他们都买不进来，这已经是最极致的轧空了。

所以对这些空头来讲，它的账面上就有着巨额的亏损。这时候中介就会让他们交保证金，他们也拿不出来更多保证金了，所以中介没办法就把这些人其他的股票给卖了，然后来补保证金。这一卖可好，这哗啦啦一卖就一度引发了整个大盘的踩踏事件。这就是1901大恐慌（Panic of 1901）。

好在这俩人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就决定咱俩现在都别争了，放了空头一马，就以165美金把这股票卖给那些空头。这下市场才逐渐的平静了下来。当然，即使没有1000块钱那么可怕，165美金也足以让这些空头血亏。

所以你看，这两个人在那争夺控制权，神仙打架，还顺便割了一帮空头的韭菜，是不是还挺神奇的？

其实类似于这种的轧空事件，在市场上经常会上演。这种操控市场的玩法，你听起来是非常刺激，但是它对市场的稳定性是有着很大的负面影响的。因为它已经不是你在那理性的去考虑一个估值的高低，而是纯粹的被迫和恐慌。比如刚刚我们提到老罗的老虎基金，他在互联网泡沫的时候不是最后没撑住被迫离场了吗？如果你看那时候纳斯达克指数，你就发现在泡沫爆破之前有一波疯涨，很多人就怀疑，这就是因为像老罗这种大空头被轧空才导致的这波疯涨。

你看平时我们看这些大空头有很多精彩的案例，感觉赚了很多钱。是今天我讲了这么多例子，其实很多都是这些空头被割的例子。当然我也不是故意挑选他们这些例子，因为市场上的空头确实很难做。就像我们刚才分析的，它不仅要面临有限的收益和无限的损失，还要面临着市场上能做空的标的物本身就很有限、借股票高昂的成本、做多方管理层这边种种抵抗的压力，还要面临着轧空的风险，还有一把一把要掉的头发。

还有一点，我们一提到做空，很多人就觉得很邪恶，都恨得牙痒痒。因为你想要是做多，就算你有点什么资本操控，毕竟股票涨大家都赚钱，整个市场是高高兴兴的。股票要跌也是大家都赔钱，所以从心理上感觉还能好受一点。但是你想要是空头赚钱了，那肯定是因为股价大跌，这时候市场上那一操场的人就都不高兴了，就会感觉他们就是站在别人痛苦上割别人的肉。这个也是这些空头们要面临的另一大成本，就是道德压力。

之前大家可能就嘴上骂一骂，吐吐槽，从2021年之后可就不是这样了。年初的时候，沸沸扬扬的华尔街和韭菜的多空大战，纯粹就是因为这些散户看不惯华尔街那帮空头了，就开始大举买入，像是AMC、GME这种股票，我完全也不管你估值，不管我自己赔不赔，我就是要干你。就逼得很多空头，像Melvin Capital这种，2021年1月就血亏50%，光GME这一只股票就让那些空头们亏了910亿美金。这个事儿已经完全可以载入教科书了。

所以你看这些空头太猖獗的时候，整个市场都会起来反抗。

其实你做空一家公司的方式有很多。比如说你也可以做空期权、做空股指期货，你可以搞一些什么equity swap、股票掉期，甚至一些更夸张的，什么CDS信用违约互换等等。但这些很多都比较数理，而且一般人也买不到，所以今天我们讲的还都是做空股票这一块。

做空听着很刺激，但是这里那么多坑，那么多潜在风险，这就是很多人一般人都不敢碰，就连很多专业的机构投资者也都不敢做空。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平时听说很多共同基金、保险、养老金这种，大多数都是不允许做空的，因为这都是普通群众的续命钱，谁也经不起基金经理这么个玩法。

当然从理论上讲，做空可以帮助市场提高流动性，可以帮助资产回到正确合理的价格区间。但是咱们今天看了这么多真实的故事，你是不是发现在真正的金融市场里远不止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