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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吃捡来的东西,但并不以此为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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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吃捡来的东西,但并不以此为耻

今天是“新浪潮祖母”阿涅斯·瓦尔达逝世三周年纪念日。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食通社Foodthink (ID:foodthinkchina),作者:杨莹、泽恩,头图来自:《我与拾穗者》

在新冠肆虐的后疫情时代,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实践零废弃生活。而在20多年前的法国,也有一群人出于相似的理念,选择了更边缘的生活方式。这被新浪潮导演阿涅斯·瓦尔达(Agnès Varda)记录下来,拍成了一部诗意十足的纪录片《我与拾穗者》(Les glaneurs et la glaneu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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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录片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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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演阿涅斯·瓦尔达。

瓦尔达将自己比作捡风景的人,她拿着一台小型DV摄影机,摇摇晃晃地开始了在法国农村的拍摄,将镜头瞄准了这个特殊的群体——拾穗者,或者更宽泛地说:拾遗者。

“把剩下的都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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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录片中,参观博物馆的人在欣赏米勒的《拾穗者》。图片:Janus Films

把les glaneurs翻译成拾穗者,大概是受到了米勒同名油画的影响。但这样的译法并不准确,因为“拾遗”(glaner)不只包括捡麦穗,只要过了收获期,地里剩下的农作物都可以捡。这是法国社会的古老传统,最早可以上溯到1544年的一道法令,也是受法国《刑法典》(Code Pénal)保障的一项自然权利。

直到上个世纪,拾遗在法国农村地区依然很常见。瓦尔达在餐馆拍摄时,一位老人回忆起战争时期,人们不得不捡麦穗来填饱肚子。一位乡下的农妇Josiane说:“从小妈妈就叫我们不要浪费,把剩下的都捡回来!收获之后,我和父母邻居们一起去捡拾田里剩下的东西,有时候很热,田里还有蚊子,我们弯腰不停地捡,可不是一个舒服的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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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siane接受瓦尔达的拍摄和采访。图片:Janus Films

如果说在过去,人们捡的是土地“富余”的产出,花很大的力气才能勉强果腹,那么现代捡拾者面对的则是“过剩”的食物

跟随瓦尔达的镜头,我们来到了博斯(Beauce)地区一个种土豆的工业化农场。机器采收后,第一批拾遗者就登场了。机器采收效率虽然高,但会漏下很多小土豆,而且还时不时地闹点故障,这就给了捡拾者们大展身手的机会。提着桶来捡土豆的男人高兴地说,他一上午就捡了120公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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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收后,拾遗者翻找被机器漏下的土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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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业的Claude从倒掉的土豆里捡回了两大袋。

不过,和农场倒掉的土豆相比,120公斤只是一个零头。据农场主的解释,每个土豆季收获4500吨土豆里,有25吨都会被倒掉,因为它们长得太大、奇形怪状,或是有其他的瑕疵。而超市里售卖的土豆个头都差不多,直径在2~4英寸左右。

那些不符合标准的土豆虽然吃起来口味不差,却卖不出去,只好像垃圾一样倾倒在野外。尽管吸引来不少拾遗者,这些堆积如小山的土豆还是难逃浪费的命运。我想起Claude说的那句话:“当我看见这些全被浪费,却有人没东西可吃,这真是一种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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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尔达也加入了这个由单亲妈妈、失业者和露宿者组成的“捡土豆大军”,把一堆可爱的心性土豆带回了家。

“拾遗者禁止入内”

即便有如此惊人的食物浪费,依然有很多农庄不欢迎拾遗者入内。葡萄酒产区的一位庄园主觉得,这样做是为了防止拾遗者从大范围采摘中获利。

同样经营果园,影片后半段出现的苹果园负责人却不这么想。据他估算,正式采收期结束后,至少还有10吨苹果剩在树上,有什么理由不欢迎拾遗者呢?

所以他们每年都会发起公开征集,注册了的拾遗者就可以入园采摘,每人最多能带走100公斤苹果,前提是不能使用工具,而且必须和摘苹果的农业工人相隔10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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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苹果的拾遗者。

离开果园后,瓦尔达跟着拾遗者Robert来到了一个温室。仔细翻找,就能发现蔓堆里还有几个小西红柿。从他的解释来看,这家农场也非常清楚拾遗者的价值:“因为剩下的西红柿太少,不值得专门雇人来收集,他们宁愿让我们来清理。”

诺伊姆迪尔(Noirmoutier)岛上捡牡蛎的人也扮演着类似的角色。圣诞期间人手短缺,雇工们忙不过来时,拾遗者就提着桶登场了。要是遇上暴风雨或涨潮,养殖床上的牡蛎会被海浪卷起,铺满一大片海滩,拾遗者就会闻讯赶来。当然了,他们必须在划定区域内捡,带走的牡蛎也不能超过限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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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依然有拾遗的权利”,捡牡蛎的拾遗者说。

从纪录片可以看出,岛上的牡蛎养殖者和拾遗者都对彼此心存不满,因为总有“不守规矩”的拾遗者越界去捡牡蛎。可这界线又是谁划定的呢?在公地海滩上,怎样才能在复杂的权属关系和拾遗权之间做出平衡?

城市里的拾遗者

如果说拾遗是底层穷人的无奈之举,那怎么看待什么也不缺的人以拾遗为乐?瓦尔达在影片里发问道。她来到城市,开始拍摄游走于垃圾箱和露天菜场之间的拾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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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遗者Alan。

蒙帕纳斯火车站门口的拾遗者Alan让人印象深刻。瓦尔达发现Alan时,他正在翻找菜场摊位的箱子,拿起一块面包就吃,在烂菜叶里找到一颗芹菜,掰开新鲜的嫩叶就塞到嘴里,仿佛这里是他的菜园子。

Alan不是游手好闲的懒汉,他有硕士学位,晚上还会为移民免费教授法语。从市场上捡东西吃既省钱又能减少浪费,他并不以此为耻。

爱穿橡胶靴的拾遗者Francois有稳定的工作,还享受社会保障,因为不能忍受食物浪费,走街串巷翻了十几年的垃圾桶。他告诉瓦尔达哪家超市的垃圾箱里能淘到宝贝:“现在的人都变傻了,他们只知道从保质期来判断食物好不好,他们的鼻子没用了。我用我的鼻子去闻,它们还好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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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遗者Francois。

是啊,吃捡来的东西有什么好羞耻的呢?更应该反思的是,为什么我们的食物系统在生产过剩的食物?为什么我们更愿意相信保质期,而丧失了原有的判断力?

垃圾也美丽

在消费主义机器飞速运转的当代,产能浪费不仅体现在过量的食物生产中,不信就请看看那些被随意丢弃的家具和电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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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汉Salomon从街上捡过好几台几乎全新的冰箱和烤箱,修好后或者卖掉,或者送给邻居用。

但乐观的是,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反思这种生活方式。比如那个喜欢在夜晚出门搜寻二手物的男人,还有用垃圾创作的艺术家Louis Pons。影片还记录了一个叫做“垃圾也美丽”的展览,孩子们在实际操作中学习垃圾分类,他们还可以参加工作坊,把垃圾做成创意手工。

瓦尔达本人也对捡垃圾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一边拍摄一边跟着那些拾遗者在废品堆里淘宝。她捡回来一个没有指针的钟,无用却充满了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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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尔达和那座没有指针的种。

2015年——在瓦尔达拍摄《我与拾穗者》之后的第15年,法国咨询公司ObSoCo进行了一次消费者行为调研。他们发现,20%的法国人都有过拾遗的行为。反对浪费,的确已经成为一种信仰和生活方式。

捡风景的瓦尔达

片名的中文翻译为《艾格妮捡风景》或《我与拾穗者》,但完整的翻译应该是《一群拾穗者和一个捡风景的女人》。瓦尔达就像个捡风景的人,拿着便携DV机走遍了法国北部的乡村,她在小酒馆和人聊天,在田间找寻,在流浪汉家做客,在葡萄园里跳舞。

她的拍摄非常“随心所欲”。没有聚焦?咱手动来一个。没关机还忘记盖镜头盖了,那就把跳舞时拍到的摇摇晃晃的画面加上!这些本该被剪辑掉的影像,瓦尔达开心地把它们捡了回来。

这些拾起的影像碎片,是被我们遗忘的无意义的片段。就像被倾倒在野外的土豆一样,但并未消失。如果你也像瓦尔达那样,捡回了几个无用的土豆,它们一定会在你旅行归来后,开始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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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芽的土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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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瓦尔达受邀把装置作品Patate Sonore(《发声的土豆》)带到了威尼斯双年展,大受欢迎。瓦尔达本人也打扮成了一颗巨大的土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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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尔达的成就得到各大电影节的高度认可,并于2017年获得了奥斯卡终身成就奖,也是首位获得这个奖项的女性导演。颁奖典礼上,她拉着颁奖嘉宾安吉丽娜·朱莉跳起了舞。

https://scinfolex.com/2016/02/06/retour-et-metamorphoses-du-droit-de-glanage-racine-historique-des-communs/

https://www.cine-tamaris.fr/les-glaneurs-et-la-glaneuse/

https://zeitgeistfilms.com/media/films/44/presskit.pdf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食通社Foodthink (ID:foodthinkchina),作者:杨莹(电影制片人、电影节策展人),编辑:泽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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