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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深夜读诗和不再写诗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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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深夜读诗和不再写诗的年轻人

摘要:或许只要我们还愿意诉诸浪漫、追求理想,诗歌就永远有存在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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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读到《一次 又一次 再一次 和 一次又一次再一次》这部诗歌作品,已经是2022年的春天。

这首诗诞生在2021年12月的夜晚。那时赵今麦和白敬亭的《开端》还没有播出,剧情和诗文却有隐秘的契合。围读会的社员@小马告诉我,这首诗的意境最妙只在那天晚上,诗人低沉的嗓音劈开空气传来时,「什么东西转动起来,无法言说,也无法停止」,每个人都深深陷入其中。

小马是上海交大的学生,也是校内白岩诗社的成员,他和@北丘、@老白、@林HY在东川路800号的绿荫和阳光下写诗,也在感受着「诗歌带给他们的更大的重量」。

这种重量是什么,小马没有说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它的确超越了「爱好」的重量。@林HY认为,诗歌更像是自己体验世界的途径。每首诗歌的创作过程,是自我向这个世界献上祭品的过程。

我循着可以找到的线索,读了他们公开发表的作品,试图窥见年轻诗人精神领土的一角,但更大的彷徨和疑惑还在后面,互联网的巨大势能下,诗歌复兴从网络掀起,我们为其欢欣鼓舞的同时,是否要保留些许克制和反思。

在豆瓣、B站、快手,诗歌复兴?

当豆瓣小组「当代伟大的拼贴诗」聚集到33790人时,距离2016年交大白岩诗社发起「诗社振兴计划」已经过去了五年。

这五年里,诗歌在世界范围内迎来了一场文艺复兴。

也是在2016年,摇滚天才鲍勃迪伦以诗人的身份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次年,非裔诗人Tyehimba Jess获得普利策诗歌奖;2021年,Amanda Groman在美国总统拜登的就职典礼上朗诵了诗歌,随后就被邀请去名利场顶流盛典Met Gala;而自1998来,麦克阿瑟基金会也首次将奖项授予三位天才的诗人:Hanif Abdurraqib、Don Mee Choi和Reginald Dwayne Bet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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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诗人学会(Academy of American Poets)的理事长Jennifer Benka出具过一份统计数据,从2013年起,诗歌网站的读者人数每年都在增长。但普利策奖获得者Tyehimba Jess回忆起上世纪90年代初,彼时他连好好学习混个诗歌文学硕士的念头都没有。

不仅是在美国,在中国年轻群体中,这场「诗歌复兴」也愈加盛大。

在B站,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有上百种朗诵版本,「古一法师」读诗的观看量接近300万;抖森和卷福的低音炮与英伦腔轮流响起,成为夜晚冲击鼓膜的雨点;北大中文系高盛元讲起唐诗中的文人风骨和百年孤独,让人彻夜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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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快手,济南广播电视台节目主持人@可乐的诗常常朗诵自己的创作,粉丝人数甚至超过了中国作家协会《社刊》的官方快手账号;在抖音,仓央嘉措诗歌精选合集的播放量已经达到了280.6万。

诗歌领域头部公众号「为你写诗」已经发布了1600多篇内容,几乎在每晚8点准时推送。这像是一场巨大的仪式感,无数灵魂早早在屏幕前等待诗歌的降临和沐浴。

诗歌类内容社区和社交App也在线上全面开花。「不是诗人」、「Poem」聚集了大量现代诗歌的写作者,豆瓣小组的现代拼贴诗创作正在如火如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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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互联网「诗歌热浪」形成对比的是,线下诗社的凝聚力正在快速削弱。

成立于1989年的交大白岩诗社,鼎盛时期人数不过百来个人,核心成员一般稳定在10人左右,@老白和@北丘开始有意识地组织一些故事接龙、影像展活动让线下成员间更为紧密;象牙塔之外,地域自发形成的独立诗社存活更为艰难,运营经费和出版作品都有困难。

逃避崇高,拒绝严肃

但似乎还是要感谢互联网对诗歌的传播加速。最直接的变化是,它让网络上的读者先于传统出版商找到诗人和作品,让诗歌得以用「网络复兴」的方式重谋出路。

诗人们也在此过程中意识到,诗歌更需要与现实当下、网络另一端的人保持对话,它可能不仅仅是局限在「线下独立诗社、地方诗歌组织/协会或是传统诗歌出版杂志社」这种圈内认可的「学术之地」,更是网络上宽阔的「吟诵广场」。

根据全球信息公司NPD的数据,2017年来自美国的前20位畅销诗歌作家排行榜上,有12名售出的诗集都来自InstaPoets——这是「Instagram」和「Poet」的变体英文,前者是美国排名前三的社交媒体,这意味互联网对诗歌传播的意义重大。

4c93b819-2f2b-27f3-090b-e04ef68b5f1d.jpg最知名的Instapoet鲁比•考尔(Rupi Kaur)和她的第二本诗集《太阳和她的花朵》

即使在TikTok上,你也能看到年轻世代沉浸式「朗诵诗歌」的视频,背景或者旷野森林,或者繁忙城市,这和B站上层出不穷的「诗歌大赏」本质上没有区别。

但互联网也是把双刃剑。

一个不能回避的问题是,尽管诗歌在此过程中得到了最大化地传播,但囿于信息碎片化的处理方式,诸如短视频、段子诗之类的娱乐载体,还是打碎了年轻人读诗的耐心,进一步消解了在诗歌创作和鉴赏中的严肃和崇高。

并非认为诗歌比其他文学体裁高贵,也没有拉踩的意思,在客观上我们需要承认「诗歌作为严肃文学」之一,比起其他体裁创作门槛的确稍微高些。毕竟,从冗长的白话到凝练的文字需要提炼过程,从平淡无奇的组合到考究的平仄对仗需要功力支撑。

但在互联网式「InstaPoets」的流行过程中,诗歌的评价标准逐渐演变为「转、评、赞」,是否走红在于其是否满足了读者的期待。某种程度上这的确对严肃和崇高的思考、创造过程施加了「无声且变相」的消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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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层的直观感受在于,我们开始习惯、默认文字背后的表层含义,并逐渐遗忘文字低频使用的多层意征。

在浅度阅读和娱乐化思维的共同导向下,我们对文本的解构、分析能力开始减弱。而体验大部分诗歌作品时,恰恰需要这种「解构分析」的思维能力,在客观上这是诗歌作为文学体裁之一受众并不庞大的原因,因为它需要读者投入更多精力去思忖,通俗点说,就是「太费力了」。

而更深层的影响在于,我们太追逐于表层含义,「最不费力」的文字表达之后,文字往往在特定群体内形成了符合群体内部参与者「最舒适流行」的表达方法,而在圈层之外却造成了某种隔膜和疏离。

举例而言,粉圈饭圈各类加密通话频出,但他们与电竞手游圈的黑话也屏障高耸。YYDS和KSWL看似火得遍地纷飞,但各圈层之间其实很难达成交流和情感共鸣。

为什么?因为不了解和不信任。西方在此有个关于通天塔的传说:在古巴比伦修筑一座最高的建筑,工人们齐心协力,用共同的语言体系沟通,眼看着这座塔快要修成,上帝害怕人类的反叛,于是念了咒语让人们之间语言不同不能沟通,很快工人们就分道扬镳。

我们无法否认,在逃避崇高和拒绝严肃之后,我们反而按下了那个「娱乐至死」的快进键,而所谓「诗歌的消逝」,更确切地说对诗歌「严肃审美状态」的消逝,可能只是这场单向快进中一块微小的不可逆损伤。

不再写诗 VS 深夜读诗

而当大众没有意识到这种逃避崇高、拒绝严肃的审美状态时,沉溺于这种浅度阅读和思考习惯时,波及面是更为广泛的。

我和从事中学语文教育的几位老师聊了聊。他们形容自己的学生写作文「辞藻华丽、框架严密、语言通顺」,但提到「思辨性、批判性」这样的关键词时,他们夸赞的态度稍显犹豫。

十几岁的孩子还在热衷表达,但更多踏入社会的年轻人开始不再写诗。

在《十三邀》里,2018年的李诞和许知远对谈。他们在吃饭的时候聊到写诗,李诞特别好奇「现在有年轻人居然是不写诗的」。他觉得写诗是一种本能反应,「甭管写得好与坏,年轻的时候,不想写两笔嘛。25岁之前,都应该是个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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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一个在青少年时期就以诗歌屡次获奖的年轻人为什么不再写诗。他如今既是音乐制作人也是植物病理学研究员,拥有在大众眼中「极具标签」的诗人气质,却把从前写好的、完整的诗集放到书架最上层落灰。

「不是放在书架上,用藏更合适」,他翻起从前写的诗歌,「觉得好傻好天真,浮夸又做作」。

不知从何时起,当大众语言体系开始流行「最简单直接」的表达,甚至是俚语缩写时,含蓄的、严肃的文字与表达逐渐在褪去吸引力。段子手爱抖包袱大抵如此,营销号爱蹭热点不过云云——于是人们开始自我收缩、审视和修饰自己的表达,使其更「符合主流偏好」、更「时刻紧跟时代热点」来展现自己对社会的融入,甚至开始主动与过去「文艺的自我」割席。

从与文艺割席的这一刻起,热爱诗歌的年轻人和不再写诗的年轻人之间就注定无法和解。前者认为后者缺乏对自我成长过程的宽容与接纳,后者认为前者还活在理想的泡沫里天真烂漫。

说「天真烂漫」可能会遭遇反驳。热爱诗歌的年轻人并非沉溺于诗歌这种「文字的乐章」里逃避现实,相反,那些极具时代痛感的诗歌,给予了年轻读诗人最大的情绪纾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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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诗时,那种刺痛感让我清醒而陶醉,陶醉于读诗的片刻享受,刺痛于时代扎下的一根针」,28岁的互联网运营小梦(化名)常常在深夜下班,她读到诗人双子写的《神》,就好像是为自己而写。

晚上十点滴滴打车刚一坐下司机扭脸问我您这是回家啊我说是啊他说像您这样十二点之前回家的都是正常人还有三点以后的也都正常我说中间那段呢那都是神他斩钉截铁我成天碰见的净他妈都是神我猜他的意思是神经病…..中国友谊出版公司《那些写诗的80后》

她重复着晚上十点的循环,直到有一天收到解雇通知,想到被病毒困在找工作的路上,想到银行卡里的日渐紧缩的余额,心里如针刺一般。哪怕这时再读韩仕梅的「觉醒」,也觉得「海浪无法将她拥起」。

我已不再沉睡,海浪已将我拥起韩仕梅《觉醒》

我已不再沉睡,海浪将我拥起

「不能入睡的话,你还会读它吗?」我问。

这是当下最直接的反应,也可能是最无奈的回答,但我想不到其他「不读诗歌」的理由。或许只要我们还愿意诉诸浪漫、追求理想,诗歌就永远有存在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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