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U5735带着中国民航最好的安全历史消失了

MU5735带着中国民航最好的安全历史消失了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文｜略大参考，编辑｜原野

比数据更让人感到沉重的，是生命的逝去。 

一架飞机没有在预定的时间抵达它的目的地。

它也永远不可能抵达了。3月21日下午，从昆明飞往广州的MU5735在广西梧州藤县境内坠毁，并引发山火。算上机组人员和旅客，这架波音737-800飞机上载有132人。目前，救援工作正在进行中。

与飞机信号一起消失的，还有中国民航史上最好的安全业绩：截至2月19日，中国民航已经持续安全飞行超过1亿小时、137个月。从MU5735 坠落的那一刻起，一切归零。

这场空难被航空安全专家形容为是在极佳的空管体系、极佳的航空公司和极佳的飞机的背景下发生的灾难。

它背后的航空公司——东航云南，原本在今年2月迎来了云南航空和东方航空重组近17年后的好日子，它昔日的竞争对手因为债务危机，在破产边缘挣扎。从情势来看，东航云南将成为云南航空市场上，最有话语权的霸主。

 而MU5735的“3.21 空难”，又把原本胜券在握的东航云南，推向了不可预知的处境之中。

当晚，中国东方航空公司港股尾盘跳水跌超6%。2021年其预计亏损147亿，可以预见的是，受事故影响，2022年亏损面将进一步扩大。美股方面，东方航空盘前大跌18%，波音盘前大跌6.52%。

比数据更让人感到沉重的，是生命的逝去。在网络流传的监控视频里，被镜头捕捉到的MU5735，如同惊叹号一般扎向大地。视频真假暂不可知，但可以确定的是，无数人的平静生活，在这个春日的下午，被彻底划破。它们也永远不可能再修复如初了。

01、博弈

失事的航班MU5735 ，属于东航云南分公司。

波音737曾经为东航云南分公司提供竞争的底气。2015年6月25日，一架机号为B-1791的崭新波音737-800型飞机，从美国西雅图飞跃重洋降落在昆明长水国际机场，正式加盟东航云南分公司。

波音737-800型飞机被形容为由众多新技术加持的新式中型客机，最大航程距离为5665公里，带有8个头等舱和162个经济舱座位，可载客170人，它是东航云南机队扩充的首选机型。

从2013年起，东航云南陆续引进波音737-700型、737-800型飞机，替代即将退役的737-300机型。2015年，它更是以几乎每月一架的速度，引进13架737-800型飞机，承担昆明飞上北上广级东南亚地区的客运任务。

按照民航客机通常25至30年之间的使用年限，B-1791号波音737-800型飞机，大约会在2040年左右退役。但是，2022年3月21日，它以机龄6.8年的“年纪”，提前结束了服役。

这天，这架航班号为MU5735的737-800型客机，于13:15从昆明长水机场起飞，原计划15:05落地广州。而在14点22分，它掉落在广西梧州市藤县，并引发山火。据飞常准APP数据显示，14点20分MU5735航班高度8869.68米，最后消失14点22分高度1333.5，两分钟内，海拔高度下降约7500米。

失事的客机里，包括9名机组人员在内，载客132名。

根据网络流传的图片显示，机组人员包括机长杨鸿达、副驾驶张正平、第二副驾倪龚涛。

其中，副驾驶张正平，1963年生人，今年59岁，距离法定退休仅有1年的时间。他胸牌上有五颗星徽，代表飞行时间超过了18000小时。实际上，张正平累积了超35000小时的飞行时间，他是东航云南公司组建的第一批飞行员之一，也见证了东航云南发展超30年的历史。

1985年，张正平工作调动至民航西南管理局昆明飞行四中队，几个月后，经民航局批准组建，中队改制成为云南省航空公司。这是中国民航第一家地方航空公司。

同年，云南省用4000多吨“土特产”——锡，从美国换来了2架波音737-300客机。这是中国首次引进波音737-300客机，在那个苏制飞机仍占民航客机大多数的年代，成为云南航空业“开放”的象征。

后来，跟随航空公司的变迁，张正平的工作关系也转入到东航云南分公司。2002 年，按照国家航空企业改革重组战略的要求，原云南航空公司并入东航集团。2005 年 6 月，云南航空实施主辅业剥离，主业资产全部注入东方航空，同时更名为东航云南分公司。

张正平顺利成为东航云南分公司的飞行员，但云南航空和东方航空的这场“婚事”并不算顺利。因为合并前的云南航空是盈利公司，而东航“亏损”居多，云南航空总觉得自己嫁错人了。

后来，又发生了那场“包头空难”。

2004年，由包头飞往上海的MU5210航班坠机。飞机在离开机场跑道后，左右摇摆六七次，最后坠落在机场附近的南海公园。从起飞到坠落不足40秒。空难造成55人(其中有47名乘客、6名机组人员和2名地面人员)遇难，直接经济损失1.8亿元。

“包头空难”将东方航空和云南航空合并中的矛盾激化，当时有媒体报道，云南分公司的员工表示，失事的CRJ-200机型本来最适合飞行西南航线，但是东航总部将其调整到北方航线，促成了事件的发生。

四年后，东航云南又爆发了知名的飞行员集体返航事件。

2008年3月31日，东航云南分公司的21架客机，都在快要抵达目的地离奇返航，至少1500名乘客出行影响。

事件的导火索出现在2006年，云南地税局要求东航云南分公司，必须将飞行小时费并入工资薪金一并计入个税，这意味着，云南分公司的飞行员所需上缴的个税，从8%突然增加20%~30%。后经双方协调，2006年不再补税，但是，2007年的空勤人员小时费用要求在2008年3月31日前申报。

飞行员们选择在申报2007年飞行小时费的最后一天，集体返航。

此件事情导致民航局停掉了东航云南分公司昆明至版纳、昆明至大理航线经营权，所停航线交由中国国际航空股份有限公司，深圳航空有限责任公司，祥鹏航空，西部航空公司经营。

相应调整以及东航总部同云南省政府之间的博弈，最后导致东航云南从分公司变成了独立法人。

2009年5 月 31 日，中国东方航空集团与云南省政府在昆明正式签署《战略合作协议》，由东方航空和云南省国资委共同出资在云南成立一家经营航空运输业务的有限责任公司，暂定名为东航云南有限责任公司。东方航空和云南省国资委在合资公司中的持股比例分别为 65%和 35%，具体出资方式和出资额由双方再行协商确定。

在2005年的合并之后，不到5年的时间，东航云南有限公司又从东航分立出来，成为一家独立的法人企业。注册成立之后，东航云南有限公司将向中国民航局申请新的航空代号和 LOGO。

此后，东航云南的主要竞争对手，变成了海航旗下的祥鹏航空。双方在云南市场上一直竞争激烈，东航云南夺得首位，但也并非遥遥领先。

局势在2021年开始朝着有利于东航云南的方向发展。当年，受海航债务危机影响，祥鹏航空发布公告称，债权人昆明飞安航空训练有限公司以其不能清偿到期债务且明显缺乏清偿能力为由，向法院申请对其进行重整。

今年2月份，海南省高院认为，祥鹏航空资金严重不足、财产变现困难，不能清偿到期债务且明显缺乏清偿能力，符合重整受理条件，并指定海航集团清算组担任管理人，具体开展各项重整工作。

谁将接手祥鹏航空？有分析认为，可能引入新的投资人，云南当地政府或将重建“云南航空”。又或者是东航接手祥鹏航空，以期继续巩固东航在云南地区的霸主地位。

然而，在云南市场出现洗牌布局的重要时间节点， MU 5735的“3.21 空难”，又把原本胜券在握的东航云南，推向了不可预知的处境之中。

02、复苏

同样受到波及的，还有波音公司。

公开资料显示，执飞此次MU5735航班的是一架波音737-800飞机，是传统型波音737的改进产品。交付于2015年6月，目前机龄6.8年，总计飞行里程1357公里。

事故发生后，东方航空目前已经将184架飞机中所有737-800执飞航班的飞机全部控制在地面，空中的航班落地后不再执行航班。

尽管事故原因仍在调查，但本次事件已造成波音盘前大跌6.52%。

波音737系列飞机，是过去50年里最畅销的机型之一，迄今为止，波音公司已经生产了14个型号、超过1.5架737型客机，这个数据打破了吉尼斯世界纪录。

在中国，波音737也是执飞中短航线的主力，以及国内几大航空公司的主力机型。航空公司年报显示，截至2020年年末，东航、南航、国航分别拥有292架、401架、274架波音737系列机型，占整个机队规模的39.7%、46%、38.7%。

东方航空曾在交易公告中披露，公司曾于2014年和2015年总计向波音公司购买130架B737系列飞机，其中包括执飞此次事故航班的波音737飞机。

但与高保有量同时出现的，还有相比竞品数据更高的空难事故。据不完全统计，737机型有记录可查的飞行安全事故超过500起，而近年来频发的空难事故，也让波音公司屡次被陷入质疑：

2020年1月8日，一架乌克兰的波音737在伊朗首都德黑兰坠毁，包括170名乘客在内的所有人员遇难。

2018年10月29日，一架印尼狮航的波音737MAX航班起飞13分钟后坠毁，事故导致189人遇难。

2019年3月10日，埃塞俄比亚航空公司的一架波音737MAX8客机在起飞6分钟后失联，随后被确认坠毁，机上157名乘客和机组人员全部遇难。

2018年5月18日，古巴一架波音737-200起飞后不久失去控制，坠毁在机场附近并发生爆炸，111人死亡，仅1人幸存。

2016年3月19日，迪拜航空的一家B737-800在俄罗斯的目的机场降落时发生空难，机上55名乘客和7名机组人员全部遇难。

这些事故也对波音公司带来了直接影响。

2018年10月和2019年3月，两起 737 MAX的空难事故，让波音公司从2019年起，开启了六个季度的亏损。

因为调查发现，两起空难或均与客机自动防失速系统被错误激活有关。737MAX因此被中国在内的多个国家和地区停止交付和运营。其中，国内96架在营的波音737 MAX飞机也因此停运。直到2020年11月后，部分国家才陆续解除了对波音737 MAX的禁飞令。不过，其中并没有包括中国。

波音公司在2020年的飞机交付数量，仅为184架，是1994年以来的最低水平。这一年，波音飞机取消了655架飞机订单，其中641架为发生事故的737 MAX。空客旗下的A320，在被波音737压制了近半个世纪后，终于实现了订单总量的领先。

波音原本将翻身的希望寄托于中国市场。根据波音公司公开透露的信息，未来20年，它们计划向中国航空公司卖出8600架新飞机，价值1.4万亿美元。

这个雄心勃勃的复苏计划，或将因这架失事的MU 5735，而大打折扣。

03、代价

2022年2月26日，中国民航刚刚创世界纪录——持续安全飞行时间破1亿小时。这的确是一份远优于国际的成绩单。

在今天前，国内民航业的上一次空难发生在2010年8月24日。当年的伊春空难导致了44人遇难，52人受伤。仅承运方河南航空就付出了巨额赔款，甚至让河南的航空梦停滞了10年。河南航空的前身是鲲鹏航空，主基地原本设在西安，2008年在河南政府的推动下，鲲鹏航空来到了郑州。

在来到郑州前，鲲鹏航空原本由深航和美国梅莎航空控制，来到郑州后的第二年，鲲鹏航空更名为河南航空并为河南注资做准备。然而一年后，伊春空难发生，河南航空的负债很快就上升为6.7亿元，而当时河南航空全部财产的评估值不过3.5亿元。

最终，河南航空破产，此后又经历了漫长的8年“审理”，才在2021年刚刚获得重组的机会。

因空难破产的航空公司不在少数。

日本航空公司、泛美世界航空、麦道、西班牙航空公司等多家公司均因空难直接或间接导致了公司破产——每当空难发生，无论乘客在事前是否单独购买过保险，航空公司都必须承担对乘客的赔偿。2004年的包头空难中，每人的赔偿金额为21.1万元，到了2010年的伊春空难，每人赔付金额变成了96万元，也创下了中国民航史空难中赔偿最高额。

除去表面的经济赔偿，来自各界的失望，也会成为航空公司以及飞机制造公司持续的阵痛。

乘客会选择更安全的航空公司，航空公司会选择更安全的飞机供应商作为合作伙伴。一个典型的例子是麦道——作为美国曾经著名的飞机制造公司，麦道有着制造F-15战斗机的辉煌历史。然而，在进入民航领域后麦道却因为安全事故频生，导致市场占有率急剧下滑，最终在1996年后被波音公司以133亿美元收购。

F-15C

26年后，波音公司陷入了同样的舆论危机中。

在空难中另一个扮演赔偿角色的是保险公司。除去航空公司的赔偿金额外，在登机前额外购买过保险的乘客还可以获得保险公司的赔偿金。一般旅客不论年龄，均可自愿选择是否购买这份保险，每份保单的保险费为20元，保额20万元。同一投保人最多可以买10份，最高保险金额达200万元。

“3.21空难”发生后，东方航空的官网已被调整成了黑白以示哀悼，众安保险、同方全球人寿等保险公司也均开启了不同的应急理赔服务。而在白云机场，赶来接机的家属们被临时安置在T1航站楼——巨大的黑色应急屏风将他们与外界短暂地隔离开，以防他们被外界过多干扰，然而悲伤的情绪依旧通过互联网不断传递。

在MU5735航班起飞前，有人和6位朋友一起预定了该航班的机票，参加去世亲友的追悼会。后来她改签后提前抵达广州，而按原计划飞行的6位朋友如今已全部失联。

界面新闻联系上提前抵穗的这位乘客。“心情非常悲痛。”她称，航班上都是亲友，其中一位是她的妹妹。“我现在正在广州等待航空公司的消息。”

这原本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春日下午。

3月的昆明，最高气温27度，春光明媚。这趟载有132人的波音737-800客机，在春城的午后冲向云霄，原本会在午后抵达广州白云机场。这里温度与昆明相仿，但空气里少了高原的高燥，多了华南的湿润。

这些乘客，会走出空气略显浑浊的机舱，在转盘取到自己的行李，或者径直走向出口。有人会与等候于此的亲友微笑招手，有人会坐上出租车，融入花城的滚滚车流之中。

在成为新闻中的人物之前，他们或许也陷在庸俗而细碎的日常生活里。会为夏天来临前的赘肉而苦恼，为疫情下的生计而奔波，为暗恋的男生发来的信息而欢欣，为自己的普通不出众而懊恼。

直到坠落的那一刻，所有的悲欢，连带着年龄、地域、性别、阅历的差距都消失了。

团聚就此成了奢望。

今晚留给他们亲人的，只有与绝望较劲的、世界上漫长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