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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笔刀》一个被成人遗忘的真实世界,一曲九零年代的另类挽歌(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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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笔刀》一个被成人遗忘的真实世界,一曲九零年代的另类挽歌(连载)

楼主:路况的游戏Lv 6 时间:2022-01-24 08:59:09 点击:11653 回复:442
  简介:
  这是一部鄙人沉淀十年的作品,结合许多童年旧事创作而成,具有浓郁的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北方气息,同时又在探讨跨时代的少年成长问题。相信每个人都能在故事里找到自己童年的影子,并对早已成年的父母理解自己的孩子有所启迪。
  昨日的童年亦真亦幻,昨日的少年阳光灿烂。
  这是一个被成人遗忘的真实世界,一群懵懂少年躁动不安地生长在城市边缘,寻找着被时代挤压的荒诞自我。
  主人公周民出生在上世纪八零年代的北方,为了逃避现实的卑微和父母的争吵,他让自己沉浸在一个奇幻的武侠世界里,一心要成为一个纵横四海的豪侠。随着青春期的到来和父亲的突然离世,他童年的梦想一步步地幻灭,冷酷的现实却为他织起一张貌似无法挣脱的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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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路况的游戏Lv 6 时间:2022-01-24 09:06:04
  一

父亲死的时候我已经十二岁了,个子长得跟母亲一般高,胳膊上的肌肉微微隆起,瘦长的面孔也生出一点轮廓来,我对自己的一切都感到满意。我似乎相信,一个伟大人物的诞生,一定要经历一番不同寻常的遭遇,而父亲的突然离世正是我传奇人生的开始。
  从小我就觉得自己很特别,跟别的孩子完全不一样,他们只对眼前触手可及的东西感兴趣,而我却是一个时刻怀着远大理想,并一直为它默默探索的人。如果哪天我的理想一下子破灭了,我一定觉得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虽然我一直怕死怕得要命。
  不过我不会把我的理想告诉任何人,我不会告诉他们我想练成一身绝世武功,然后闯荡江湖行侠仗义,成为一个名扬四海的大侠。我知道他们一定会取笑我,说我想入非非,不切实际。他们都是胸无大志的人,我和他们没有共同语言。经过私底下的反复论证,我早已经确信,我的理想是完全可以实现的。
  不要以为我武侠片看多了,——我看的一点不比别人多,我要上学,还要写作业,想看也没多少时间。不过我看片比较认真,我会仔细研究上面的每一个动作。我当然知道那些侠客在天上飞来飞去的镜头是假的,是演员吊着钢丝演出来的,但韩老师说过,“艺术源于生活”,就算电视上的功夫有点夸张,也肯定包含了很多现实的成分。譬如黄飞鸿的电影,没有踏雪无痕的轻功,也没有莫名其妙的爆炸,我觉得很真实。听说那个演黄飞鸿的还是武术冠军,应该是本色出演了。还有《水浒传》上,鲁智深的禅杖有六十二斤,能空手倒拔垂杨柳,这都是书上记载的,不可能有错。
  有一回,我试探着问父亲,古人的功夫真像电视上演得那么厉害吗?父亲瞟了我一眼,不屑地说,比电视上厉害多了,电视上都是花架子,古人可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练出来的。我问,为什么现在就没这么厉害的人?父亲抽了一口烟道,怎么没有?你看海灯法师,用两个指头就能倒立起来,多厉害!只不过人家高人都讲究真人不露相,一般人见识不到。我听了心里很高兴,觉得父亲说得有道理。
  后来我家后面建起一片农贸市场,市场门口摆了个书摊,每天中午放学我都要在那里驻足一会儿,因为书摊的一角总藏着几本“武功秘籍”。有《形意拳》、《八卦掌》、《杨氏太极二十四式》、《气功点穴治百病》,只要看上去跟功夫沾边的,我都拿过来翻一翻,可书上大多是些枯燥的文字和不连贯的动作图,我全然看不明白。后来终于发现一本能看懂的,名叫《梁山功夫》,只有薄薄一百来页,记载了十几门绝世神功的修炼方法,什么黑砂掌、连环腿、铁内衫(不知为啥不叫“铁布衫”)、大力阴阳功……我顺着目录往下扫,居然看到一门叫“飞檐走壁”的功夫,大概就是传说中的“轻功”。我连忙翻到正文仔细阅读,不禁高兴起来:原来一般人经过一两年的训练,就能轻松跃上四五米的墙头,比黄飞鸿跳得都高!
  自从确立了习武的目标,我就开始思索怎样实现的问题。按照电视上的规矩,应该先拜个师父,可到哪里找师父呢?听说海灯法师已经死了,那个演黄飞鸿的正忙着拍电影,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什么高手。再说了,我父母都是普通的工人农民,跟那些武林中人好像也搭不上话。——他们倒是不反对我习武,但也说不上支持,自己练着玩可以,不能耽误功课。如果我真打算去少林寺当和尚,他们肯定就不乐意了,所以我从来不跟他们商量学武的事。
  不过我是不会放弃理想的,没人教我可以自己学,招式不会可以先练基本功,弯腰下叉马步蹲裆总不会有错。每天放学写完作业后,我就开始一个人练功。先是压腿,把脚搭在客厅的高低柜上;然后下腰,自己顺着墙角往地上摸;然后马步,每次坚持一分钟;然后练劲,从外面找来两块砖头,每只胳膊举二十下。就这样一练就是三四个月,可我的腿始终没压开,一直劈不了叉,不禁有点灰心。我发现自己练功总是不能坚持,练两天歇三天,歇来歇去就把前几天的成果给歇没了。母亲说我“没长性”、“三分钟热度”,我不知道怎么反驳她。
  有一天我在大门口溜达,看见前面空地上一群孩子欢欢闹闹,李震正带着几个小孩打飞脚玩,就过去凑凑热闹。李震比我大两岁,长得又黑又壮,嗓门比谁都高,打的飞脚比谁都难看,就像一只跳动的螃蟹。其他几个也不行,腿不直,动作不协调,一看就没练过。我谁也没招呼,飞身来了个“回旋踢”,他们几个都愣住了,纷纷把目光投向我。我又原地起了个高腿,脚尖几乎碰到额头,他们几个眼里放出光来。李震说,挺厉害啊,能劈叉吗?我说,不行,还差点。李震说,劈一个让我们看看。我说,真不行,还没练好呢。李震说,劈一个劈一个!我犹豫一下,提了提裤子,然后一个竖叉劈下去,裤裆离地面还有一扎的距离。就这样了。我抬头看看他们几个交头接耳,于是双手撑地准备起身,忽然李震一个箭步冲过来,双手抓住我的肩膀猛地往下一压,我顿时感到腿部一阵剧痛,两眼一花险些昏死过去。我蜷缩着蹲在地上,疼得满头大汗,听见李震哈哈的笑声,竟没有力气起来给他两拳。我在地上缓了好半天,四周都没人了我才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回家去。母亲问我腿怎么了,我说让李震压了一下。母亲说没事儿吧?我说没事儿。就这样在家默默静养了半个月,我的腿才慢慢好起来。
  随着身体的恢复,我心中理想的火苗又开始燃烧起来,我觉得做侠客的事不能再拖了,必须勤学苦练才行。我又开始在高低柜上重新压腿,忽然感觉韧带就像撑开的皮筋,似乎松了一些。于是我蹲下身子试着劈叉,居然一点一点劈开了。我感到万分惊喜,心想这一定是老天爷在帮我,看来练成神功指日可待了!
  按照《梁山功夫》的记载,要练成“飞檐走壁”的功夫,必须先挖一个一米见方的大坑,习武者在两臂两腿上捆绑沙袋,然后跳入坑中,面南而立,先入静,再调息,然后气贯双腿,奋力腾跃,如此往复。随着功力的加深,身上的沙袋不断增重,年深日久,轻功可成。我问母亲,能不能在院子里挖个坑?母亲问,挖坑干什么?我说,我想练轻功。母亲回了两个字:半吊。——我就知道她不会同意的,以后再也不给她说这种事了。
  后来我又从父亲那里听到一种不费劲变成大力士的方法。父亲说从前有个小孩,家里养了一头小牛,这孩子每天都要跟小牛玩耍,还要把小牛抱在怀里。一晃过了一年多,这小牛已经长成一头大牛,那孩子每天还要抱着它玩耍,结果不知不觉就变成一个大力士。我被父亲的故事深深地吸引了,我觉得这种练功的方法很科学。我问父亲,咱们也养一头小牛好不好?父亲说,好啊,以后你就别上学了,当个放牛娃吧!
  有一次去姥姥家,我在黑咕隆咚的厨房里发现一个一尺来高的空坛子,大概是腌咸菜用的,我拎起来掂了掂,有十来斤沉。我试着张开五指抓住坛口,竟然真把坛子提起来了。我回屋问姥姥,能把厨房那个空坛子给我吗?姥姥说,你干什么用?我说,我想练鹰爪。姥姥一愣,又问,练那个干嘛?我说,不干什么,练着玩。姥姥好像没听明白,也不再深问,直接把坛子给我了。
  据单田芳说,要学鹰爪功,先练抓坛子。每天马步蹲裆将空坛子水平提起,等练得轻松自如之后,再往坛子里逐步加水、加沙,等能提着装满沙石的坛子蹲上一个时辰的时候,手就练成了两把铁钳,抓石可碎,出手必伤人。我一个人在家练了十来天,感觉手上的力气长了不少,但始终不能把空坛子水平提起来。我有点灰心,心想自己连最基本的动作都做不了,这鹰爪功什么时候才能练成呢?
  为了检验自己的功力,我决定找个人试试。一个课间,我看见郑博正偷偷摸摸地抄作业,就走过去拍拍他的背。郑博一惊,抬头看见是我,松了一口气,问我干什么,我说不干什么,他白了我一眼,低下头继续抄。我伸手在他肩膀上使劲一抓,他立刻疼得呲牙咧嘴,我马上松了手,可他不依不饶,说一定要“还回来”,我只好让他在我胸脯上狠狠锤了一拳。
  就在我对“硬功”快要失去兴趣的时候,姥姥忽然找到我,说村东边来了一个厉害老头,每天一早一晚都来我们地头上练功,那手跟斧子似的,一巴掌能把石头劈开。她说你不是喜欢这个吗,我给那老头说好了,让你过去跟着练练。我听了大为惊喜,心想在电视上只见过用手劈砖头的,还没见用手拍石头的,看来这回真遇上高手了。我高兴地问,他会轻功吗?姥姥困惑地摇摇头:没见过。
楼主路况的游戏Lv 6 时间:2022-01-24 09:07:36
  二

那是一个星期天的早晨,我五点多就从床上爬起来,蹬上短裤凉鞋走出家门,直奔铁道边的一片庄稼地而去。这时气温还没有升上来,地里的青菜叶上浮着一层露珠,田埂上的杂草随意扎煞着,蹭得我两条光溜溜的小腿直发痒。我的心砰砰乱跳,不知道该怎么跟那位武林前辈介绍自己。其实那次我只想见识见识劈石头的绝技,还没想好要不要拜他为师。
  我顺着水渠走到一棵盆口粗的梧桐树下,看到前面空地上一个六十来岁的老人坐在一块大青石上放风筝。这人完全不是我想象的那种仙风道骨的模样,倒更像一个老年版的鲁智深,身材胖大魁梧,脑袋跟秤砣似的,没留一点头发。我有点害怕,站在树下不敢向前。
  “你是周民吧?”他看见我站起身来,将风筝拐子别在旁边“大金鹿”的后座上,朝我招招手。“你姥姥跟我说了好几次,说你从小就喜欢练,以后没事儿就到我这儿来吧。——不过穿这身可不行,以后过来换双球鞋,别穿松紧带的裤子,得用绳子把腰扎住,要不丹田使不上劲儿。不过今天就算了,你先到那边压压腿。”
  我见他穿着一条浅蓝色的秋裤,腰间扎着一条细麻绳,浑圆的肚皮上勒出一道凹痕。虽然对他的形象有点失望,但我还是顺从了他的意思,乖乖走到旁边的矮墙跟前压腿。我注意到他刚才坐过的青石旁边有一堆大大小小的石块,心想这大概都是他用手劈开的。
  他又放了一会儿风筝,然后收了线,开始活动筋骨。他先绕着空地踢腿,每一腿呼呼挂风力道十足,一看就是个练家子。之后开始扎马步,他每只手各抓住两块砖头,做着交替出拳的动作。我盼着他能打一套六合拳,或者舞一趟太极剑,可他一直在练基本功,丝毫没有要“耍一耍”的迹象。
  这时一个女人从梧桐那边走过来,朝他喊了声“张老师”。他指指我说,这是周民,今天刚来的。他又指指女人说,这是徐琴,比你早来几天。我打量她有二十多岁,个子不高,身材矫健,穿着一条健美裤。她冲我浅浅一笑,然后挨着我开始压腿。她问我是这村的人吗?我说是。她说这村好像没有姓周的,我说我妈姓文,是这村的。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看得出来,她不是本地人,可能是谁家的房客。
  张老师终于要劈石头了。他从那堆碎石里找了一块扁平的放在大青石的边缘,一半被他左手压住,一半悬空露在外面。他好像并没有调息运气,直接将满是老茧右手高高抡起。只听他喉咙里“哈”的一声,右手猛然落下砸在石头上,那石头发出一声闷响,却没有断开。张老师只好再次把手抡起来,又是“哈”的一声,那石头依然没开。张老师又连续劈了四五掌,石头仍一副固若金汤的样子。
  “真是邪门儿了!”张老师直起身来,绕着青石走了两圈,又蹲下身子将那石头按住。这回只劈了一掌,伴着一声脆响,石头终于开了。张老师眉开眼笑道:“这块石头太结实了,我昨天就没劈开,今天我是发了狠心,不劈开它我就不吃饭了!要是没有这点狠心,再给我两天我也劈不开!所以练功就是这样,想长进就得咬牙切齿才行!”
  从那以后,我每天放学吃过饭就来张老师这里,一直练到天黑。练功的内容仍以基本功为主,压腿、踢腿、俯卧撑、推砖头,每天往复,十分枯燥。用张老师的话说,基本功练好了,功夫就练成了一半。后来我渐渐了解到,这老爷子原来是练摔跤的,好像不会电视上那种花哨的拳脚。不过他看上去确实挺厉害,他说他曾徒手教训过三四个手拿棍棒的小混子,只是这跟我印象中身手矫健的武林高手还有不小差距。
  一开始来这里学功夫的只有徐琴和我两个人,后来又有几个慕名而来,有四十多岁的庄稼汉,也有七八岁的小男孩,附近村民每天晚上也来聊天乘凉,不出半月这里竟成了一个热闹的据点。就连父亲也经不住好奇心的驱使,光着膀子腆着啤酒肚来给我“探班”了。他客气地给张老师递烟,问他住哪儿,在哪儿工作。张老师说他住在华阳小区,以前在保温瓶厂上班,现在退休了,找个地方锻炼身体。他嘱咐父亲:现在周民练功得加营养,每天吃点牛肉才能长劲。父亲满口答应了。
  看过劈石头表演,父亲心满意足地走了。张老师对他的评价是:“你爸不得了啊,长得五大三粗的!”我不禁感到惊讶:论个头父亲只有一米七,除了肚子再找不到“粗壮”点的地方了,我实在无法把他跟那个豪迈的词汇联系到一起。
  有时练完基本功,张老师会教几个摔跤动作,然后让我们相互切磋。由于我的年纪比较尴尬,跟成年男人摔有点自不量力(虽然我心里不服),跟七八岁的小孩摔又有点欺负人,因此张老师把我和徐琴安排在一组。徐琴练功一直很刻苦,每天早晚都过来,张老师说她“是个材料”。她长得和我差不多高,胳膊比我粗两圈。她见我是个孩子,好像有点瞧不上,主动要求跟旁边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较量。张老师笑道,你先把周民摔倒再说。
  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摔跤,感觉还是拳脚相加比较痛快。我现在的腿功又有了很大进步,能够完成各种高难度的踢踹动作。不过我还是顺从了老师的安排。当我和徐琴站在空地中央,看到周围一双双注视的眼睛,忽然感觉手脚有点不听使唤了,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见徐琴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猛地一把抓住我的左胳膊,接着一进身将我抱住,一个别腿已经伸过来。我心里一慌,连忙使劲将她推开,只感觉她身上软软的,一股茉莉花香在我鼻前飘荡。我突然有点不敢抓她了,好像一抓就会把她弄疼了似的。周围吵吵嚷嚷,我的脑子一片凌乱,一点求胜的心情都没有。就这样她不停地进攻试探,我不停地推推挡挡,相持了很长一段时间。就在大家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她终于抓住机会再次擒住我的胳膊,然后猛一转身,给我使了个“背口袋”,我的双脚一下离了地,整个心顿时悬在空中。我本能地紧紧抱住她,感觉自己正头朝下顺着她的后背往地上翻,一阵巨大的恐惧将我慑住。还好我并没有翻下来,只在她背上停了三四秒,听见张老师说了声“行了”,我又被她轻轻放在地上。当双脚一着地,我的心也回到肚子里,同时感到一阵沮丧,我对自己刚才的表现很不满意。张老师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说,“第一次摔已经不错了。”
  晚上回到家里,我躺在硬邦邦的板床上久久不能入睡,脑海里不停地回放着刚才摔跤的每一个细节。这时外面的暑气已经退下,我家的二层小楼里依然热得像个蒸笼,睡觉之前必须先用湿毛巾在凉席上反复擦两遍,不然一定会被凉席“烫着”。然而那天我全没有在乎这点热气,身体里仿佛有种更鲜活的体验在随意流淌着。我觉得自己好像在沉沦,也不知道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楼道里传来一阵橐橐的脚步声,父亲从邻居家打牌回来了,我立刻感到一阵莫名的压抑,好像头顶上迎来一片乌云,刚才那种鲜活的体验瞬间消失了。我真的不明白,自己干嘛这么怵他。
  此后几天,家里的伙食没有一点改善,每餐仍旧清汤寡水两个素菜。我想提醒一下父亲,又不敢直接冲他来,就对母亲说:“张老师说了,我现在练功得增加营养,多吃牛肉。”父亲好像听出了弦外之音,不高兴地说:“饭都快吃不上了,还吃牛肉!”我知道没什么好说的了,就闭上嘴默默地吃饭,跟自己犯了什么错儿似的,听他继续数落我怎么“不懂事”。
  不过这种事很快就过去了,我一点也不会放在心上。我现在一心只想着再和徐琴摔几跤,我似乎很渴望那种被她抱住的感觉,哪怕被她摔得四脚朝天也在所不惜。可是自从那次摔跤之后,她就再没来张老师这里练过功。不知道她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工作太忙了要加班?我竟开始为她担心起来。一天练功时,我发现张老师没有劈石头,只简单踢了两趟腿,就掐着腰跟过来乘凉的李婶闲聊。他说:“那男的我见过一面,一般个儿,一张麻子脸,也是个外地打工的,要啥没啥,还油嘴滑舌的,反正我是看不上这种人。本来我想把侄子介绍给她,可她还看不上……”我好像听明白了,徐琴现在正忙着谈恋爱,没时间来练功。我隐隐感到有点失落。
  再次见到徐琴已是几个月后,地点在我上学经过的铁道边。她静静地躺在一片青石子上,披散着头发,脸上一副安详的表情。她的身体四肢没有受到损伤,只有头部太阳穴的位置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血已经流干渗到石子里变成暗褐色。她的尸体在铁道边躺了两三天,每天上学过铁道我都能远远地看见她。听说她是因为感情问题卧轨自杀的,死时肚里已经怀了孩子,她男朋友在她死后消失地无影无踪。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真正的死人,不像电视上那么诗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恐怖。大概因为是白天,围观的人又很多,所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可是到了晚上,我一个人躺在床上,又回想起徐琴那裂开的脑袋,身上忽然感觉不自在起来。我后悔不该一时好奇过去看她,更不该在她面前表现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又过了小半年,我第二次见到死人,这次的死者变成了我父亲。我记得他直挺挺地躺在殡仪馆中央的水晶棺里,穿着一身崭新的西装革履(这好像是他这辈子第一次穿西装),脸上搽着一层厚厚的白粉,把他的本来面目都遮盖住了。我泪流满面地望着水晶棺里那个有点陌生的父亲,心里却在不停地想:这该死的葬礼什么时候才结束啊……
楼主路况的游戏Lv 6 时间:2022-01-24 09:09:15
  三

和徐琴摔跤后的一个星期,我也向张老师提出请假。我说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我想在家复习一下功课。张老师答应了。他又看看我,好像有话要说,但没有说出口。我感觉他这段时间情绪不太高,已经好几天没有劈石头了。
  期末考试结束后,我又在家歇了两天,然后去张老师那边报到,可是那天张老师没有来。那块小小的空地依然热闹,有乘凉的,有健身的。李婶说张老师得了感冒,已经好几天没过来了。我有点无所适从,只随便活动了两下,便空落落地回家了。此后几天,张老师一直没有来。李婶说张老师烦了,嫌这里的人太多,影响他练功。具体什么原因不得而知,反正我再没有见过他。虽然大家都知道他住在华阳小区,但没人知道他的具体住处。这时我才感觉到,张老师可能真是一位世外高人,就像书里写的那样,来无影去无踪,神龙见首不见尾。
  那次期末考试考得不好,语文得了九十五,数学得了九十六。我这人老是这样,感觉自己能考一百分,可到最后总要错上几道题。相比之下,文山的成绩就稳多了,如果不是作文不能给满分,他这次又能拿双百。每次考试一拿到成绩,母亲总是先问文山考了多少分,然后就说我怎么不用功、怎么粗心大意,烦都烦死了。谁让文山是我表哥呢?和他分在一个班里,我只能永远活在他的阴影中。
  不过最让我气不过的还是“三好学生”的评选。按照这次的成绩,我虽然比不上文山,但在班里至少也能排前五。以往“三好学生”都是按学习成绩选出来的,每学期班里都有七个名额,怎么算也能落到我的头上。可是这次韩老师别出心裁,推出一项“鼓励后进生”的政策,硬把两个学习中游但据说进步很大的同学推上“三好学生”的宝座。既然有人推上去,必然有人刷下来,像文山、陈佳这样的尖子生韩老师肯定舍不得动,掂量来掂量去,只好把我的名字从黑板上划掉了。韩老师最后义正词严地对全班说,虽然有些同学表现一直不错,但还有同学进步更快,更需要鼓励,我们要学会把机会留给别人,不能心里老想着自己。她是班主任,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我还不能表现出一点不高兴的样子,必须正襟危坐一脸不悲不喜心甘情愿的样子,因为这是一个好学生应有的表现。我觉得我这个人天生有种“被忽略”的气质,不出头,不惹事,不给人添麻烦,用韩老师的话说就是“默默无闻”、“任劳任怨”。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跟别的孩子不一样,因为我是一个有理想的人。
  那天放学的时候,我和文山、孙明辉一起顺着河边往家走,孙明辉好像很兴奋,一路上都在滔滔不绝地讲着他表哥的英雄事迹,而我却心情惆怅地张望着河水,脑子里还在想刚才落选的事,全没有心思听他胡扯。孙明辉这次也评上了“三好学生”,他的数学成绩还不如我,可他是纪律委员,还是思想品德课代表,所以理所当然地评上了。其实在韩老师眼里,孙明辉也是一个“默默无闻”、“任劳任怨”的人,他之所以选上纪律委员,完全是因为他的一项特长——“守纪律”。韩老师一直强调,上课必须坐姿端正,不能交头接耳做小动作,可一般同学很难完全做到,就算能保证上课不乱讲话,也不能一个坐姿保持四十分钟,往往坐着坐着就趴桌子上了。但孙明辉和我们不同,只要上课铃一响,他就像一尊雕像一样定在那里,整堂课几乎纹丝不动。韩老师经常拿他跟邱少云作比较,说只有铁的纪律才能打造出铁的队伍。我们都很好奇他是怎么做到的,经过私底下的分析讨论,我们一致认为,这跟他丰满的身材有很大关系。一般人想要端正坐姿必须努力挺直腰杆,这样时间一长肯定会松懈下来,可他身上糊着一层厚厚的脂肪,整个腰围都被能量块堆积着,往那一坐根本没有松懈下来的空间。
  其实我对孙明辉也没什么意见,我们从幼儿园就在一个班,关系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总的来说就是放学一块走的交情。他看见我和文山总是笑眯眯的,说话不让人讨厌。他除了遵守纪律,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突出的表现。只记得三年级的时候,有一次上音乐课,老师让我们每个同学依次站起来唱首歌。这种环节最让人恐惧了,大多数同学都会选唱《新年好》或《两只老虎》,随便哼哼两句完事,很少有人敢挑战《荡起双桨》或者《小红帽》。孙明辉自然也不例外,他选了一首《世上只有妈妈好》,然后低着头哼哼唧唧地唱起来。正当我们听得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感觉他的声音变得有点奇怪,好像开始颤抖起来。我们扭头看去,只见他呜呜咽咽断断续续唱着,眼泪已经顺着面颊流下来。我们感到很诧异,不知道他这是受了什么刺激。——不会是他妈不要他了吧?可头天我还看见他妈站在桥头接他放学呢。后来我几次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他都支支吾吾不肯明说,我只好把那天的事理解为他被自己美妙的歌声感动了。
  孙明辉一边给我们讲述他表哥的打架经历,一边从路边捡起两块薄瓦片,朝着墨绿色的河面打了几个水漂。这条污水河从山大老校后门流出,穿过我们村西边,一直流到南福庄小学门口。我们村没有小学,孩子上学只能到邻村去,我们村和南福庄隔着一条铁路。
  “知道我的理想是什么吗?”孙明辉忽然扭过头来,笑嘻嘻地看了我和文山一眼,又将目光转到墨绿色的河面上,双手拢在嘴边高声喊道:“我的理想是长大当一个老流氓!”我们三个聚在河边哈哈大笑,笑得肚子都快抽筋了。
  与孙明辉分手以后,我和文山穿过农贸市场,走在一座生鲜大棚中间,两边全是磨刀霍霍的肉贩。我问文山,你长大想干什么?他愣了一下,似乎从来没想过,也可能不好意思说,于是反问道,你呢?我看了眼旁边案板上的一个猪头,说道,我想当个大老板,最有钱的那种。文山脸上不置可否,半天终于蹦出两个字:也行。
  那个暑假过得昏头昏脑,每天除了写作业就是看电视。家里被晒得热浪滚滚,浑身上下不停地冒汗,一点练功的念头都没有,头顶的吊扇几乎二十四小时转着。我发现人真的不能闲下来,一闲下来就会有人给你安排任务,不是去买盒烟打瓶酱油,就是去洗个碗倒趟垃圾,还要时不时地忍受他们突如其来的各种指责。
  不过最让我焦虑的,还是有关这个世界的问题。我恍然觉得这个世界正在发生深刻的变化,变得有点激动人心但又让人难以琢磨了。我发现我对功夫如痴如醉的幻想正在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更让人面红耳赤的欲念。我怀疑自己正在一步步走向堕落,同时又不安地感到堕落原来是一件那么美妙的事情。
  有时我会到文山那里转转。文山是舅舅的孩子,跟姥姥住在一个院子里,姥姥住在北屋,他家住在西屋。每次走进他的房间,我几乎都看到他坐在书桌前学习,不是做题就是看书,总是一副无欲无求稳如泰山的样子。
  其实文山只比我大一个月,却争了个哥哥的头衔,我心里一直有点不服气。同班同学之间不管相差几岁都没有称呼哥哥姐姐的,因此我也对他直呼其名。他叫我周民,我叫他文山,我觉得很公平。不过总的来说,我们的关系还是不错的,从小到大还没打过一次架,想想也算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那天我走进文山的房间,他让我先在旁边坐一会儿,他还有几道题没做完。于是我走到他身后的书橱边来回溜达。他家去年刚打了一套浅绿色的组合家具,书橱很大,上面摆满各种看不懂的书籍杂志,中间还有一台银灰色的录音机、一大盒磁带,舅母晚上经常在家放几段流行歌曲。母亲说,要不是我们家买楼欠下一屁股债,这些东西早就备齐了。可我不大相信,我觉得就算我们家有钱也不会做书橱的,因为家里除了我的课本几乎没有别的书。
  我发现每个人家都有一种不同的味道,就是那种人和家具被褥长期碰撞出来的气味,有的好闻,有的刺鼻,有的有点怪。对我来说,舅舅家的气味就很好闻,但似乎少了一点烟火气。姥姥房间的味道我也喜欢,虽然有一股老人身上散发的微酸。相比之下,我们家好像没有任何气味,可能是我生活其中习以为常缘故。只有当父亲喝过酒醉醺醺回到家里的时候,屋里的气味才会变得刺鼻难闻起来。
  文山背对着我全神贯注地在草稿纸上演算着,好像已经把我彻底忘记了。我在书柜旁边坐了一会儿,随便翻看桌上一本《青年文摘》,渐渐感到无聊至极,站起身来准备离开,文山忽然抬头道,我这儿有本《故事汇》,全是破案的,挺有意思,你先看看。他从手边的书桌上拿过一本杂志递给我。
  那是一本封面上印着一双阴森怪眼的小书,翻开目录第一篇名叫《红房子里的谋杀案》,便兴味盎然地读下去。故事讲某市公安接到群众报案,来到一间红色豪华公寓里,发现一个赤身裸体的妙龄女子倒在血泊中。警方在整理她的遗物时发现一本日记,上面详细记录着她和一百三十二个男人的情史。正当我细想这个女人靠什么吸引那么多男人时,忽然发现文山已经站在我的旁边,目光灼灼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他最近总喜欢神出鬼没地吓我一跳,我不禁有点生气。
  文山问我看到哪儿了,然后说要不我读给你听吧。他好像对自己的声音特别自信,总要找机会卖弄一下。反正我看书也慢,他乐意就让他代劳吧。文山接过杂志,用他低沉的嗓子(他天生嗓音有点重)声情并茂地朗读起来。
  警察终于开始破案了,他们传唤了日记里嫌疑最大的四个男人一一审讯,让他们详细交代自己跟死者来往的各种细节,于是一段段让人面红耳热但又有些费解的赤裸画面逐渐呈现在眼前。我听到许多奇怪的名词,并不确定它们指代什么,但也隐隐猜到它们指代什么,不知不觉下面居然支挺起来。听到最后我也没搞懂到底是谁杀了那女人,以及为什么要杀她,只记住了那一幅幅令人心潮澎湃的画面。
  文山读完后问我故事怎么样,我故作淡定地说还行吧。我问他书从哪儿弄的,他说昨天从表姐那儿拿的。我们各自沉默了一会儿,好像都有心事似的。文山拿起那本《故事汇》又翻了两页,忽然问道:“你,想过那种事吗……”我抬头和他对视了一眼,就像心有灵犀似的,瞬间看穿了对方。我长久悬着的心一下子踏实了,我终于确定别人和我是一样的人了。
  “想过啊,经常,怎么啦?”我笑着用一种稀松平常的口气说道。
楼主路况的游戏Lv 6 时间:2022-01-24 09:10:51
  四

那天我们像吃了兴奋剂似的,聊了很多关于男女的事。我说,我觉得生小孩跟干那个肯定有关系,女的不干那个就怀不了孩子。文山摇摇头说,我还是不相信父母也会干那种事。他忽然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女孩。他总爱打探我的想法,却不愿暴露自己的心思。我心里好像被挠了一下,但还是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说还没有想好。
  说起来有点难为情,我喜欢的第一个女人居然是白娘子。那时我们家还没有彩电,根本收不到《新白娘子传奇》。每天晚上一听到楼下《千年等一回》的曲子,我就蹑手蹑脚走到邻居家里,有点不好意思地蹭着人家的电视看。我发现我很快就被白娘子的美貌给迷住了,睡觉都梦见她带着我在天上飞来飞去,我觉得她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最贤良的女人。一天放学,我鼓起勇气悄悄对文山说,我喜欢白娘子。不料文山并没有惊讶,只是眨了眨眼睛,然后问道,你是喜欢白娘子呢还是喜欢扮演她的人?这话一下子把我问住了。我当然知道神话故事都是假的,而且发生古代,但让我去喜欢现实中的一个演员、一个凡人,总觉得有点怪怪的。这个问题让我十分苦恼。
  几天后,文山又和我谈起白娘子的话题。他似有深意地说,你知道吗,那个演白娘子的已经快四十了,比咱父母的岁数都大。我不禁大吃一惊。在那时的概念里,四十岁已经是很老的年纪了,跟“年过半百”也差不许多。我实在没办法说服自己跨越这道年龄的鸿沟,于是暗自伤心起来。文山劝慰我说,没什么了不起的,你想想,明星和咱们一样,每天也得吃饭,也得拉屎,而且拉的屎也很臭,是不是?我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幅白娘子蹲在茅坑里撅着屁股拉屎的画面,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又过了两年,我已从失恋的阴影中走出来,渐渐觉得应该在现实世界里找一个暗恋的对象。我环顾班里所有女生,觉得江霞是其中最漂亮的一个。她长着一张苹果脸,一双活泼的大眼睛,后面编着两条粗辫子。而且她学习很好,又爱说爱笑,虽然没跟我说过几句话,但我觉得我已经喜欢上她了。
  可能那时我太相信文山了,没过多久我又把喜欢江霞的事告诉了他,我还让他保证不告诉任何人。文山仍是那副不动声色通晓万物的样子,不料没几天他就把这事说给了史君,而史君正是江霞的同桌。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那天放学我和他俩一起顺着铁道瞎溜达,史君忽然大发感慨,说他特别讨厌女生,说他真不明白人长大了为什么要结婚,还说他宁愿一辈子当和尚。他问我长大一块当和尚好不好,我有点犹豫,没有正面回答,他疑惑道,你是不是喜欢上谁了?我红着脸说没有,不料这时文山插嘴了,他笑说怎么没有,你不是喜欢江霞吗?我当时真是又羞又恼,却不知道怎么反驳。史君一脸惊喜的样子,一个劲地追问我到底是不是真的,我闭口不答,几乎等于默认了。史君摇着头说,你怎么能看上她呢,这妮子可烦人了,没事就跟我对着干。这一点倒是真的,我坐在教室的后排,经常看见他们两个为各种小事打架,你捣我一下,我捶你一下,没完没了的。不过这并不能动摇我对江霞的一片真情,我觉得那些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让史君发誓不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尤其不能告诉江霞。史君举着手满口答应了,可是没过两天这事就成了班里人尽皆知的新闻。
  当我听到有人起哄的时候,感觉好像一盆凉水从头顶浇下,浑身的寒毛瞬间扎煞起来,随即脸上有种火辣辣的灼烧感。可能当时我看上去有点木木的,不太像一个适合大家玩笑的对象,所以只有一两个人带头起哄,其他同学则一脸诧异地看着我,不知该不该相信起哄者说的话。总之这事没有引起十分轰动的效应,不久大家就不再提起了,想想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不过这事肯定已经传到江霞的耳朵里,从那以后我再也不好意思面对她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天放学轮到文山做值日,我在学校门口等他,看到不少同学没有回家,在校门前的空地上玩丢沙包,其中就有江霞脱兔般的身影。我跟他们几个不太熟,没好意思加入,就远远地看着他们,倒也乐在其中。不一会儿江霞被沙包击中了,有些懊恼地走下场,一扭头看见我一个人站在旁边,就朝我走过来。我顿时一阵紧张,心想她莫不是来找我算账的吧。不料她明眸一闪,笑着问我站这儿干嘛呢,我说在等文山。她说你们俩可真好,我笑笑。她说你知道这边的同学都住哪儿吗?我摇头说不知道。她说要不我带你去附近转转吧。我心里一阵惊喜,马上接受了她的邀请。
  那是一次记忆深刻的“探险”,在江霞的指引下,我第一次深入南福庄的腹地,来到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世界。我们班同学大多住在这个庄,只有我和文山、史君、孙明辉等七八个人来自遥远的七田村,每天上学都要翻越车来车往的铁道。江霞指着一扇红漆大门说,你看,这是韩老师家。我顿时有种很奇妙的感觉。在我的脑海里,老师似乎一直都是另一个世界的存在,是跟一般长辈截然不同的一个物种,想不到她就生活在我们身边,和我们住一样的房子,俨然就像一个邻家大妈。江霞说,每年过年他们都三五成群到韩老师家拜年,韩老师还给他们分糖吃,真是太有意思了。
  从那以后,我和江霞的关系好像近了一层,每次见面都会笑笑,但也没有其他交集了。我臆想她可能喜欢我,同时又感到很没自信,觉得自己样样不如人,虽然我有一个远大的理想。四年级的下学期,江霞转学离开了我们,走时没打一声招呼。听说她家搬到市区住了,反正我再没有见过她。
  我固然感到有些遗憾,但日子还是一天天地朝前过。就在我把全部热情放在练习鹰爪功的事业中时,一个相貌清秀的女孩又降临到我身边。她叫何冬倩,是上学期刚转到我们班的女生,瘦高的个子,一张鹅蛋脸,留着娃娃头。不知从何时起,我的审美好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觉得苹果脸好像有点幼稚,而瓜子脸又有点轻薄,唯有鹅蛋脸才能显出女孩的秀美来。她在台上自我介绍的时候有点紧张,但是吐字清晰一板一眼,一看就是个好学生的模样。韩老师在班里扫视了一圈,然后让她暂时坐在我旁边,这可着实令我感到意外。
  按照韩老师以往安排同桌的习惯,都是一个“优生”配一个“差生”,一个捣蛋鬼配一个老实孩子,她说这样可以促进大家相互帮助,取长补短,共同进步。我是个老实孩子,也差不多算个“优生”,因此这些年一直都在忍受各种“捣蛋差生”的无端侵扰,真是烦不胜烦。跟我遭受同样命运的还有文山,我经常看见他被薛斌挤到桌子一角,只能悬着胳膊缩着身子写字,看着就叫人憋气。想不到这次韩老师居然大发慈悲,把一个这么文静好看的女孩安排在我身边,真是老天开眼了。
  自从跟何冬倩同桌以后,我感觉我的世界焕然一新,每天上学也变得令人期待起来。我们一起讨论学习,一起闲聊八卦,很快就建立了一种亲昵关系。她的语文比我好,遇上不会写的字我就主动问她,并且很乐意遭她一番取笑。我的数学比她强,她遇到不会的题也会主动问我,我很乐意为她效劳。不过她这人有一点不好,就是特别喜欢督促别人进步。我上课不爱发言,每次老师提问她都会瞅我一眼,我低下头装没看见,她就用胳膊肘不停地捣我,直到我把手举起来为止。有一次韩老师让大家举手背诵《鸟的天堂》,何冬倩身先士卒,很流利地把课文背下来,得到老师表扬。她坐下之后就开始盯着我,然后用胳膊肘捣我。我这人天生记性不太好,从小害怕背诵,可是经她一逼只好硬着头皮举起手来,结果一紧张背得更磕巴了,一连背错五六处,不但没得到表扬,还受到一番数落。坐下之后我满脸通红地瞅了她一眼,她终于有点不好意思了,好像是她害了我一样。
  渐渐地,我对何冬倩产生了一种很奇妙的感情,这种感情跟我对江霞和白娘子的爱慕不太一样,似乎隐隐地透着一种欲望,也更让人心醉神迷。我已经可以判断出这就是电视上那种大人才有的“爱情”。当文山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女孩时,我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何冬倩的身影,但我没把她的名字说出口,我觉得有点难以启齿,此外心里还升起一丝隐忧,似乎担心文山也会喜欢上她。这并非是我主观臆想,我已经看出一点苗头来了。
  就在放假前的一段时间,我发现何冬倩已经不大问我数学题了,经常借着课间的机会直接找文山讲解。文山的数学成绩在我们班是神一样的存在,每次奥数竞赛都能拿奖,而且他长得眉清目秀,一开口成语连篇,在班里几乎是偶像级的人物。和他比起来我真的一点自信都没有。我觉得何冬倩对文山是有爱慕之心的,文山对她的态度也有点暧昧不清。每当我看到他俩貌似一本正经地讨论问题时,心里就会情不自禁地生出一丝妒意。
作者:蝴蝶兒7Lv 13 时间:2022-01-24 10:58:11
  一楼传一千字就可以啦,传太多看得头晕
楼主路况的游戏Lv 6 时间:2022-01-24 12:02:32
  @蝴蝶兒 2022-01-24 10:58:11
  一楼传一千字就可以啦,传太多看得头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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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说信息量很大,文字凝练,可以静下心来慢慢阅读
楼主路况的游戏Lv 6 时间:2022-01-25 08:48:43
  五

我满心期待着与何冬倩再次重逢的日子,不料刚一开学就遭到当头一棒。韩老师大概觉得我们两个太和谐了,缺少反差之美,于是活生生把我们拆散,让何冬倩跟那个爱抄作业的傻瓜郑博一桌,让我跟另一个尖嘴猴腮却自称“光明左使”的王智勇一桌。
  调位儿的时候,我和何冬倩相互瞅了一眼,谁也没说什么。她默默地从抽屉洞里掏出书包,然后收拾一下桌面上的文具,垂着头朝郑博旁边的座位走去。我当时心里很失落,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好像担心被人看出马脚似的。王智勇抱着一堆课本拖拖拉拉来到我旁边,朝我呲牙一笑,然后忙忙活活地整理桌面。
  说实话,王智勇是这班里我最讨厌的人之一。这家伙个头不低,骨骼惊奇,两条淡眉向两边分开,一双瘦手跟鸡爪子似得。可他自我感觉十分良好,觉得自己厉害到家了,班里没有一个人是他的对手。他最大的爱好就是惹是生非,专门欺负老实孩子,曾把可怜的窦宝(一个身材矮小的弱智生)惹哭过好几回,每次不把他弄得满地打滚决不罢休。他还喜欢骂人,说脏话一套一套的,一般人真骂不过他。有一次做课间操,我站在他的前面,散开的时候不小心撞了他一下,正想给他道歉,他张口就骂我一句“傻逼”。我生气地看了他一眼,既没还口也没动手,默默地把这份屈辱咽到肚子里。可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么好脾气,不少人因为口角的事和他动过手。王智勇不属于特别壮实的那种,为了增加战斗力,他故意留了很长的指甲,还把指甲削得很尖,说这是“九阴白骨爪”。每次打架他都拳爪并用,连抓带挠,经常把人家的脸和胳膊抓破。因此无论在嘴上还是手上,他都没怎么吃过亏,他对此沾沾自喜引以为荣,大家见他都躲得远远的。
  之前王智勇的同桌是班长陈佳,就是那个学习成绩和文山不相上下,并且各方面都很出色的阳光女孩。韩老师希望她能够发挥“榜样的力量”,带动王智勇同学共同进步,不料一个学年下来,她不但没把同桌带好,还把自己给带偏了。不知从何时起,她一个女孩子家也学会说脏话了,每次骂人还一副得意洋洋恬不知耻的样子,好像故意表现给大家看似的。上课的时候,她经常和王智勇低头私语,不知道说些什么,说着说着就爆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有时任课老师看不下去也会点名批评,一般挨批的都是王智勇,因为陈佳是班长,怎么说也得留点情面。大家都说陈佳跟王智勇学坏了。韩老师大概也听到一点风声,于是果断将他们二人分开,把这小太岁调到我这里来了。
  自从和王智勇同桌以后,我的心里就像堵了一块石头,总想着找机会挪它一下。其实王智勇也没怎么招惹我,除了经常吹吹牛,说话带点口头语,总的来说对我还算客气。他还指望考试时多瞄我卷子两眼呢。但很快我就发现了这个人的“魔性”,他有一种强烈的要把你拉下水的企图心。每次上课的时候,他都会想出各种办法吸引你的注意力,嬉皮笑脸地讲些不三不四的笑话。他先是对课本上的插图动手脚,给革命先烈和历史名人戴上墨镜插上雪茄,并且配上搞笑的对白。后来他又对我们的课文进行大胆改编,把《少年闰土》改为《少年窦宝》。每当他一本正经的读着课文,突然把“闰土”念成“窦宝”时,我就忍不住笑出声来。再后来他就开始对我们老师下手了。他先给每个任课老师起一个绰号,然后把这些绰号串起来编成一套顺口溜,既有画面感又有想象力。我在打油诗方面还有一点天赋,竟忍不住帮他修改了几处韵脚的错误,没几天这套顺口溜就在班里流传开来。
  渐渐的,王智勇似乎有点把我引为知己了,大概觉得我最能理解他每句俏皮话的笑点所在。但我的心却一天天地焦躁着,想“挪石头”的念头一刻也没有停歇。虽然王智勇看上去没以前那么讨厌了,但这已经无关紧要,我心里升腾着一股冲动,就是想要找个人干一架,而旁边这人正好是个不错的选择。
  长久以来我心里一直有个困惑,就是单论武力,我觉得我可以打遍全班无敌手,但在班里好像没有人怕我,就连窦宝也觉得我和蔼可亲,一些矮我一头的小皮孩儿都敢对我出言不逊,这让我感到很没面子。相比之下,王智勇虽然名声不太好,但的确有不少人怕他,大家都不敢招惹他,这让我很不忿。究其原因,思来想去,还是因为大家把我归入“老实孩子”一类。
  所谓“老实孩子”,大概就是一群没有攻击性的人。你不招惹他,他肯定不会招惹你;你去招惹他,不惹急了他也不会轻易动怒。你看电视上很多好人和侠客都是这样的,坏人骂他他不还口,坏人挑衅他不出手,只有等到忍无可忍的时候他才会绝地反击,把坏人打得稀巴烂。我觉得我就是这样的人,只是大家还没有发现我的厉害。以前韩老师表扬同学的时候,经常使用“老实肯干”的字眼儿,我一直以为这是一个好词,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想法悄然变了,不想再被人当成“老实孩子”,也不甘心继续“默默无闻”。我想变得强悍有力、出类拔萃,成为一个受大家仰视的人。这种仰视不是建立在虚无飘渺的“理想”之上,而是建立在当下现实的同学之间。
  在学校里,要想摘掉“老实孩子”的帽子,要想让人家觉得你厉害,不打一架是不可能办到的。这些年我一直默默地苦练神功,不就是为了能够拳打天下成为一方豪杰吗?现在虽然神功未成,但收拾班里几个杂毛应该不成问题。
  要说起来,我上次跟同学打架还是两年前的事,交手的地点是在校外一条胡同里,交手的对象是我当时最好的朋友史君。那时我们还是不懂事的小孩,一通撕扯谁也没打过谁,最后我们都坐在地上哭起来。那次打架没有其他同学看见,我们也都羞于将此事告诉别人,因此没有引起任何波澜,只是我和史君的关系从此疏远了。但这次完全不同,我们已经懂事了,身上也有了力气,打架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儿戏。而且这次是为了“立威”,我必须在众目睽睽之下将王智勇打趴下,让全班都知道我周民不是好惹的。
  不过我这人打架有个原则,那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不想主动挑事儿,必须等着对方先来惹我,可能还是太老实的缘故。那段时间我表面上一如往常,潜意识里却在等着王智勇犯错误,像他这种嚣张的人犯错误几乎是必然的。
  那天下午我们上自习课,老师不在,班里呜呜呀呀干嘛的都有。我三心二意地写着作业,看见王智勇正用他修长的指甲抠鼻子,然后用尺子把鼻屎从指甲缝一点一点刮到桌面上,接着伸手将秽物搓成一个球,捻在指尖朝空中一弹,那鼻屎球嗖的一下从我眼前划过,一个抛物线落在旁边韩飞的背上。韩飞丝毫没有察觉,仍旧低着头写作业。王智勇嘿嘿笑起来,忽然扭头问了我一个很有想象力的问题:“你说咱班里谁以后会变成掏大粪的?”
  我瞥了他一眼,故意讥讽道:“还用说吗,肯定是你啊,刚才不正掏着吗?”
  王智勇生气了,立刻回嘴:“你才掏大粪呢,你个傻逼!”
  机会来了,我拉下脸正色道:“你再骂一句!”
  王智勇兴奋起来,连珠炮似的叫骂起来:“傻逼!掏大粪的傻逼!傻逼中的傻逼!……”
  班里一下子安静了,所有同学都放下手头工作,将目光投到我们这里,我已经无路可退。
  我终于把拳头抡出去,同时一腔热血涌入胸膛,冲上脑门,瞬间我已经变得怒不可遏。那一拳打在王智勇的肩膀上,他整个身体滑出板凳,脚被桌腿绊了一下,险些跌倒。周围一阵哄笑。
  王智勇站直身子,一边怒骂一边挥拳朝我反扑。我已从凳子上站起来,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通乱拳又朝他身上猛砸过去。我的喉咙好像被噎住似的发不出声来,任由他叫一边叫骂一边招架,眼看就要被我打翻在地,这时几个同学过来把我们拉开。王智勇嘴里还在骂着,一副不服不忿的样子,我想扑上去再打,听见拉架的同学说“行了行了”,我便松了劲儿。
  回到座位上,我感觉胳膊有点疼,低头一看小臂上被挠破一层皮,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拿起笔来佯装继续写作业,心里却在回想着刚才交手的每一个细节,同时又恨自己不能像武林高手那样,刀光剑影之后依然镇定自若。王智勇也回来坐下了,冷着脸胡乱翻着课本,我们谁也不搭理谁。前排的陈佳回过头来,用轻佻的目光饶有兴趣地看看我们。王智勇焦躁地喝道:“看什么看!”陈佳也不生气,冷笑一声又转回身去。
  那次战斗跟我之前预想的很不一样,自己有点过于激动,拳脚上毫无章法,平时练就的腿功完全没用上,只靠着一点臂力优势才勉强获胜,丝毫没有武打片那种行云流水的洒脱,也不知道同学看了会不会觉得我的动作笨拙可笑。我必须尽快总结经验教训,争取下次打得好看一点。
  “刚才怎么回事?”下课后,我站在教室外的走廊阳台上透气,几个同学朝我聚拢过来,孙明辉拍了一下我的肩膀问道。
  “嗐,没事儿,那孩子嘴太贱。”我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这个就欠揍,早就该办他!”
  孙明辉说话比以前硬气多了,整天这个欠收拾那个欠教训,却没见他真动手教训过谁。他现在仍是纪律委员,不过中分头已经留起来,虽然跟圆鼓鼓的脸型不太搭,但多少已经有了一点流氓气。看来他正朝着自己的理想不断前进,我应该鼓励他一下才对。
  “看不出来,周民挺猛啊……”韩飞小跟班似的站在旁边,用仰慕的神情看着我,那颗鼻屎还粘在他的后背上。
  “我不行,”我谦虚的一笑,伸手摸摸孙明辉软绵绵的肚子说,“以后受了欺负还得请辉哥出头,你可是咱们学校的老大!”
  孙明辉不好意思地笑起来,那样子就像一个害羞的小姑娘。
作者:光影疏斜暗香袭Lv 42 时间:2022-01-25 15:12:17
  欢迎入驻银河系,期待亲更多精彩[d: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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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光影疏斜暗香袭Lv 42 时间:2022-01-25 15:13:43
  另外,友情提醒亲,不要一层楼传这么多。论坛发小说,一次一千字左右阅读体验感最佳。你一次传这么多别人看着都头晕,再精彩的故事都没有读下去的想法
楼主路况的游戏Lv 6 时间:2022-01-25 18:07:43
  那我以后把每章拆开吧…
楼主路况的游戏Lv 6 时间:2022-01-26 08:46:13
  六

那天放学,又轮到文山小组做值日。我和几个同学在楼下打了会儿乒乓球,见校园里的人越来越少,跟文山一组的同学都陆续下楼回家,唯有文山迟迟不见踪影。我撂下拍子,从地上拎起书包,又上楼走回教室,见班里空荡荡的,只文山一个人在那里慢吞吞地扫地。我问他怎么回事,他抬头忿忿地说,都跑了,薛斌先跑的,其他人也不干了。一腔怒火涌上我的心头。我说,你也别干了,咱们走!文山不吭声,低下头继续扫地。我顿时感到一种有劲使不上的憋闷。
  文山是班里的卫生委员,每年选班干部他都会高票当选。韩老师对他的评价是“以身作则”、“任劳任怨”。每天早上文山一来到学校,不管是不是自己的值日,都会拿着笤帚簸箕到卫生区里检查一圈,看看哪里没有打扫干净。由于他的仔细认真,我们班几乎每周都能拿到卫生流动红旗。老师对他的工作很满意,同学对他的工作也很满意,只有我对他的工作不满意。我觉得薛斌那几个混蛋已经吃定他了,自从进了校足球队就没怎么干过值日。真不知道当他这样的好学生还有什么意思。
  时间已经不早了,我放下书包,和他一起把教室打扫干净,然后锁上门,我们顶着落日的余晖,默默地朝家走去。他没问我打架的事,我也不想说,我觉得他不会感兴趣的。不知道为什么,我们现在已经不像以前那样无话不谈了。
  一列黑皮火车在铁道上轰隆隆驶过,车体带起的劲风不停地吹打在我们身上。我们站在离火车两三米远的位置,目不转睛地盯着一节节运动的车厢,不一会儿就感觉自己也动起来,仿佛在往相反的方向飞跑。我们等火车的时候,经常玩这样的游戏。
  “你真认识那个女的吗?”火车过后,耳畔一下子清净了。文山站在两条铁轨中间,忽然不经意似的问。
  “哪个?”我已经猜到他问的是谁了。
  “火车轧死的那个。”
  “可能吧,没仔细看,不敢确定。”
  “昨天晚上我好像梦见她了。”
  “是么,害怕吗?”
  “不害怕。我觉得她挺可怜的。”
  “你不是没敢过去看吗?”
  “反正我在梦里就知道是她……”
  我们沿着铁道一直向东走,又一辆火车从我们身边轰隆驶过。我从地上捡起一块鹅蛋大的石头,使尽力气朝飞驰的黑皮车身砸过去,只听见咔的一声脆响,那石头被火车撞成好几块,反弹后流星似的在我头顶上飞过。我冲着火车大声吼叫:“傻逼!我草你妈!……”文山漠然地看了我一眼,又将目光转向虚妄的天空。
  要成为一个坏孩子,首先要学会说脏话。有些人天生就有说脏话的能力,根本不用专门学,一张嘴就能把最污的语言倾吐出来,虽然他也未必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可我不行(文山也不行),每次要把脏字说出口的时候,都必须先突破一道心理障碍。
  有人说,孩子的说话方式是跟父母学的,这一点我不大认同。我父亲就经常骂人,母亲有时也说脏字,可是他们偏不让我说,还吓唬我“敢说就打”。我大概也觉得大人是有很多特权的,有些事“小孩子不懂”,所以我一直没学会说脏话的本事。我觉得和人吵架不说脏话太吃亏了,人家可以变着花的骂你,可你只能回一两句“傻瓜”、“笨蛋”,一点杀伤力都没有,还让人家觉得你老实可笑。
  所幸我现在已经懂事了,再也不会相信大人那些骗人的鬼话。我知道要想在学校里不受气,就必须彻底改造自己的形象,变成一个谁都不敢惹的坏孩子。为了实现这一目标,我开始苦练骂人的功夫。每当家里没人的时候,我就会把房间的门关上,然后对着空气破口大骂。一开始还骂得别别扭扭,骂上十句二十句之后,就感觉嘴皮子顺溜儿了,什么污言秽语都能脱口而出。
作者:commando_lee19Lv 14 时间:2022-01-26 08:49:45
  有真情才有好文字
楼主路况的游戏Lv 6 时间:2022-01-26 08:51:10
  我第一次尝试骂人是在一个课间上厕所的时候,我站在小便池上解开腰带正准备撒尿,忽然有人在我后腰上猛推了一把,惊得我一下把尿憋了回去。我回头一看,只见宋超站在离我两三米远的地方,一副嬉皮笑脸等我追他的欠揍表情。我没有提上裤子追他,而是选择爆粗口。当我怒气冲冲地吼出那几个脏字时,周围的同学都用诧异的眼神看着我,然后对我骂人的水平进行点评,那口气好像说脏话是某些人的特权,我这种好孩子压根儿就没资格说似的。我强压着内心的不安,故意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心想以后一定要经常骂,多骂几回你们就习惯了。
  多年以后,当我第一次对心仪的女孩说出“我爱你”三个字时,那感觉竟跟我第一次说“草你妈”惊人的相似,没有任何想象中的爽快与自我陶醉,只有一种“突破自我”的惶恐与惴惴不安。
  那天回到家里,我看见客厅的桌子被掀翻了,茶杯碗碟碎了一地,父亲穿着一件吊带背心,盘腿坐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满脸通红,目光呆滞地盯着墙角的虚空。屋里弥漫着一股白酒和呕吐物混合的刺鼻气味。
  “我妈呢?”我站在门口,远远地问道。
  “死去了!这个混蛋娘们儿……”父亲突然怒吼道。
  我转身从家里出来,橐橐地走下楼梯。邻居奶奶驼着背站在门口,挥手把我拦下。
  “你爸没事儿吧?”她问道。
  “没事儿。”我淡淡地说。
  “你妈让我告诉你,晚上到你姥姥家去。”
  “哦,知道了。”
  姥姥住在村东头,与我家相距不到一里。她家院子里种着三棵大杨树,离着老远就能看到。我穿过庭院,走进姥姥住的北屋,见母亲坐在床头边,正和姥姥、舅舅谈论父亲的事,屋里一片惨淡的愁云。舅舅让我去和文山一块儿写作业,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叫我们。我走到西屋,文山正坐在书桌前玩橡皮,他看见我并不惊讶,也没有多问,只给我搬了把椅子,我们就斜对着头做起功课来。
  天已经彻底黑了,窗外不时传来几声鸟鸣,墙上的挂钟嘀嗒嘀嗒响个不停。我们一直写到快九点,舅母终于来叫我们吃饭了,桌上的饭菜很简单,一碗面条,一碟咸菜。姥姥说,不行你们就在这儿住下。母亲犹豫着说,还是算了吧,一住下他又得闹。
  从姥姥家出来,我和母亲又到铁道边溜达了一圈,觉得父亲差不多睡着了,这才小心翼翼地回家。家里依旧是我放学时的破碎模样,酒气还在屋里弥漫着,父亲和衣倒在床上,鼾声已经微起。我和母亲轻轻把掀翻的桌子立起来,又将地上的碎碗碎碟扫进簸箕,趁着夜色丢到外面街角的垃圾堆里。
  那晚母亲睡在我的床上,我靠着墙,母亲睡外侧,睡前她把房间的门插死了。
  “以后早上你自己做饭吃吧。现在家里没地了,你爸的厂子也不行,我得到市场上找点活儿干,要不就得在家等死。你妈这辈子是没指望了,以后就看你的造化了……”
  母亲脱掉外衣鞋袜,和我背靠背躺着。她的声音颤颤悠悠、时断时续,就像来自一个幽暗的深谷。
楼主路况的游戏Lv 6 时间:2022-01-26 12:17:53
  @commando_lee1 2022-01-26 08:49:45
  有真情才有好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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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好文字首先要真诚
作者:籁雪簌簌Lv 4 时间:2022-01-26 14:56:05
  好看好看~楼主加油更新!
作者:江南毛老四Lv 6 时间:2022-01-26 20:07:15
  南方小年夜,遥祝天涯的你心想事成,来年长虹[xyc:感恩]
楼主路况的游戏Lv 6 时间:2022-01-27 08:48:10
  七

我发现王智勇有一个优点,就是不记仇,我们打架之后没几天就和好了。起初是我先和他说的话,并非为了故意讨好,只是那一刻我把打架的事给忘了。他没有不理不睬,顺势接受了我的“好意”,很快我们就嘻嘻哈哈起来。他又开始给我讲那些天马行空的段子,我还是经常忍不住被他逗乐,陈佳还是经常回过头来的瞄我们两眼。
  自从打败王智勇以后,我在学校的地位得到一定提升,但离我想达到的高度还有很大距离。班里依旧没有人怕我,更没有人把我当成一个坏孩子;相反大家觉得我是被王智勇惹急了才奋起反击的,纷纷对我的“抗争”表示理解和同情,这让我感到十分不爽。我暗暗下了决心,以后一定要多做坏事不做好事,彻底打破自己在大家心目中的温良形象。
  在我看来,一个坏孩子的标配大概有三点:打架、说脏话、违反课堂纪律。这些我都能做到,没什么了不起的。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我已经掌握了说脏话的技巧,经常跟同学玩“互骂”游戏,再没人笑我好孩子不会骂人了。就连母亲也注意到我说话带“口头语”的毛病,一度向我提出严厉警告,我只好笑着认错糊弄过去。在违反课堂纪律方面,我也取得了很大突破,不但经常和王智勇说笑,还学会了给老师接话把儿,帮同学递小抄之类的把戏。我觉得我应该算得上一个坏孩子了,可这时史君、薛斌几个人突然做了一件大事,把我刚刚建立的一点自信瞬间瓦解了。
  “知道我们刚才干嘛去了?”史君双手抓住我的肩膀使劲摇着,一副吃错药的兴奋表情,“我们刚才把一个外校的孩子给劫了!”
  我拿着乒乓球拍站在水泥台案前,面带微笑地听着他滔滔不绝的讲述,一时不知道该作何点评,只能不置可否地咂着嘴。
  据史君说,那天放学他和薛斌几个在校园里踢球,一会儿大家口渴了,有人提意去小卖部买几瓶汽水,可一摸口袋谁也没带钱。史君笑着对大家说,要不咱们出去劫点儿?他原是随口一说,不料大伙儿的情绪一下被点燃了,这帮人越聊越起劲儿,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就连几个胆小鬼都不好意思反对了。
  他们一行十来个人,浩浩荡荡走出校门,东张西望地游走在大街上,兴高采烈地讨论着该找哪个孩子下手。史君忽然拉下脸来对大家说,咱不能找本校的孩子,这样很容易传到老师耳朵里,也不能找女生,动起手来不大方便,这事就咱们几个知道,谁也不能说出去!这帮人互相看看,然后点头称是,空气好像一下紧张起来。
  走到铁道边一个桥洞附近,一些华阳小学的孩子正从桥洞下面三三两两地走出来,一个个穿着蓝校服,戴着小黄帽,操着一口普通话,看上去都很驯良的样子。史君他们站在桥洞口,像一群小兽似的盯着一个个从眼前走过的猎物,每走过一拨大家就朝史君瞅一眼。史君脸色凝重,拳头攥得紧紧的,却迟迟没有发号施令,眼看华阳小学的孩子就要走光了。
  • 一一是只猫: 2022-02-17 19:54:49  评论

    沙发
  • 岸草平沙: 2022-02-18 14:02:34  评论

    少年时学抽烟、学骂人,学打架的孩子其实都是这种心理,想要在群体中占有一席之地,想要和强者站在一起,不想沦为群体底层。现在想来,这是雄性暴力生物本能的萌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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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路况的游戏Lv 6 时间:2022-01-27 08:50:25
  就在大家快要泄气的时候,忽然一个小胖子憨头憨脑从桥洞里钻出来,看年纪也就十来岁,背着一个很大的书包,没和任何同学搭伴。史君又朝四周看看,这会儿没有大人经过,真是天赐良机!
  那小胖子呼哧呼哧走到他们近前,朝这帮人瞅了一眼,史君忽然低吼道:“站住!”小胖子先是一愣,看到一群大孩子朝他逼近,吓得脸色一变,转身就往桥洞里跑,史君他们不管不顾地追了上去。
  不料一冲进桥洞眼前顿时一片漆黑,缓了几秒才隐约看见前面一点晃动的人影。史君他们一边追一边乱吼,等从桥洞那头钻出来,那孩子已经跑出去二三十米。这时几个大人从对面走过来,一脸好奇地看着这般胡闹的孩子。
  史君好像真的豁出去了,带着十来个人对那孩子穷追不舍,又沿着马路追了百十米,最后总算逮住了。史君一脚将那孩子踹翻,其他几个一拥而上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带到旁边的小胡同里。
  “你知道吗,那孩子的脸吓得煞白煞白的,一个劲的哆嗦,都没敢哭出来。人家薛斌可逗了,学着电视上的样子,让那孩子举起手来,两只手搭在墙上,然后搜身,浑身上下摸了个遍,书包里的东西全倒地上了……”史君的圆脸笑成了一朵花。他的额头油亮亮的,不知何时长出几个粉刺来。
  “搜到钱了吗?”我好奇地问。
  “嗐,那孩子是个穷鬼,身上一分钱也没有。不过我们也不能随便放了他,把他书包里的钢笔、尺子全抢来了,你看看,都在这儿……”史君从口袋里掏出战利品,一样一样地摆在我面前。
  “后来呢?”
  “后来就把那孩子放了呗,走的时候我吓唬他——不许告诉任何人,不然以后天天堵你,听见没有?那孩子吓得一个劲点头……”
  史君好像完全忘了口渴的事,给我讲完他们的冒险经历,又兴冲冲找别人诉说去了,临走他还叮嘱我“千万别告诉别人”。我装着一副稀松平常的样子满口应允,心里却在不停地画问号:这么干真的可以吗?
  记得两年前,我和史君关系最好的时候,母亲曾对他做出这样的评价:“这孩子心眼儿太多,你和他在一块儿肯定吃亏。”那时我对母亲的话将信将疑。之所以信,是因为这是母亲的话,大人总知道一些小孩不知道的事;之所以疑,是因为我从没有觉察到史君给我耍心眼,也没有觉察到自己吃过亏。我问母亲,为什么我感觉不出来?母亲回答道,因为你太傻。——这话我倒是全信,我一直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笨最傻人,虽然我有一个远大的理想。
  那时每天中午吃完饭,史君都会来找我,先在我家沙发上坐一会儿,然后和我一块儿上学去。每次一走出大门,他都会从口袋里掏出几包话梅,把其中一包塞到我手里。这种话梅一毛钱一包,一包里有三颗,专门卖给小孩子。史君家是开小卖部的,家里有许多这样的话梅,还有许多其它好吃好玩的东西。
  我之所以觉得自己没吃亏,是因为在我们要好的那两年里,我没有花过一分钱,每次都是他请客。当然不是我小气,只是我没有零花钱而已。在这一点上,史君有时也会抱怨,但也没有特别计较,因为每次出去都是他主动找的我。
  后来村里建了市场,他家的老房子被占,一家人搬到新楼上。他几次邀我去家里做客,我都没答应,他问我为什么,我吞吞吐吐地说,因为你妈讨厌我。史君有点不可思议,问我为什么这么想,我说是我妈说的,她不让我随便去人家家里,说那样讨人嫌。史君若有所思地眨眨眼,终于不再说什么了。
楼主路况的游戏Lv 6 时间:2022-01-27 08:51:55
  不料第二天上学,史君忽然兴冲冲地对我说,我昨天问我妈了,她说她不讨厌你,你放学来我家吧!我不禁吃了一惊,心想大人的话也不能全信,也许人家只是嘴上说说呢。史君见我还在犹豫,就说他爸妈晚上不在家,让我只管放心去玩儿。在他的极力劝说下,我终于勉强答应了。
  史君家住在路边一栋新盖的居民楼里,房间不是很大,收拾得很整洁,家具都是新的,地面还铺了瓷砖。他父母果然出去了,我仍感到有点拘谨,站在客厅里无所适从,忽然看见对面墙上挂着一把龙泉宝剑,不由得心下一动。史君上前把剑取下来,在我面前猛然抽出剑身,一道寒光射入我的眼帘。
  “假的,没开刃!”史君一脸坏笑地说。
  他带我进入他的房间,打开一个橘色橱柜,给我展示他的各种玩具,多是些飞机、汽车、坦克或者变形金刚之类,虽看着新奇,也没那么喜欢。或许我最爱的只有刀剑。
  史君从橱柜隔架上拿出一个很大的绿色望远镜,一看就不像小孩玩具。史君说这是军用的,是他爸退役时从部队上带回来的。我不禁眼前一亮,小心的接过望远镜,透过镜片观察屋里的景象,近处的根本看不清,远处的就像在眼前一样。我走到阳台上,拿着望远镜朝楼下街道上观望,那些在视野里几乎看不见的人一下变得近在咫尺,就像在楼下一样。
  我眺望的热情显然把史君也感染了,他一把抢过望远镜,同样兴致勃勃地四处张望,好像这对他也是个新鲜玩意儿似的。我站在旁边,看着他一脸专注的神情,顿时有点无聊起来。
  “哎,那是你爸吗?”史君忽然问了一句,望远镜并没有放下来。
  我顺着他探寻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外环路口聚着一堆人,具体干什么看不清楚。
  “给我看看!”我推了推史君,他把望远镜递给我,眼神好像有点古怪。
  我拿起望远镜,这下看清楚了,真的是父亲!只见他一手拎着一把菜刀,正摇摇晃晃地朝姥姥家方向走,路口的那群人全是看热闹的。
  “你爸怎么了?”史君试探着问道。
  “没事儿。”我把望远镜还给他,感觉脸上火辣辣的。
  “谁惹着他了?”史君的眼神里充满了好奇。
  “不知道。——我先回去了。”我简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史君不再问了。我背起书包从他家出来,一溜烟儿地朝姥姥家跑去。
作者:commando_lee19Lv 14 时间:2022-01-27 09:23:13
楼主路况的游戏Lv 6 时间:2022-01-28 08:57:20
  八

有一段时间,我和史君经常去山大老校转悠,有时也会叫上文山。我们从来不走正门,每次都从后院的一道矮墙翻进去。不是因为正门设卡,而是我们觉得翻墙比较有意思。
  要说史君心眼儿多,我不是特别理解,要说他胆子大,我倒有一些真切体会。有一次我们三个试着爬一棵粗壮的柳树,那树歪着脑袋长在一个土坡上。我和文山爬到分叉的位置就觉得已经到了尽头,上面的分枝又细又乱,根本不适合攀爬。可史君偏不信这个邪,一定要再往上爬一层。他踩着只有胳膊粗的细枝,抓住漫天飘舞的柳条,颤颤悠悠地爬到一个很高的斜叉上,然后骑上枝头左摇右晃,身子便随着树枝在空中荡来荡去,就像一个飘飘欲仙志得意满的猴子。
  我大概受了他的鼓舞,也想体验一把在空中荡漾的感觉,于是催促他下来,自己沿着他的路径一点一点爬上去。我知道我和他的体重差不多,他能荡起来我应该也可以。当我骑上枝头试着摇摆的时候,那树枝突然咔的一声折了,随之一片天塌地陷,我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或许每个人的运气就是不一样吧,反正我天生就属于运气不太好的人,就算跟同学玩猜拳也总是输多赢少,所以我从小就害怕赌,跟同学玩弹球从来不玩真赢的。我觉得我的好运应该在未来,就像张无忌一样,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捡到一本《九阳真经》,然后练成绝世武功。
  就在我悉心钻研《梁山功夫》的时候,史君似乎也找到了新的乐趣,每次聊天都会有意无意说起《三国志》的内容,把我说得云里雾里,一时搞不清这个《三国志》跟《三国演义》是什么关系。
  “唉,你就是个老土,没法跟你说。”听到我的疑问,史君一脸不屑地讥讽道。
  “不说拉倒,什么了不起的。”我感觉有点伤自尊了。
  “不是不跟你说,主要看你是个好孩子,不想让你学坏。”史君一把拉住我的胳膊,扮出一副大人的口气,我心里更不舒服了。
  “算了,还是告诉你吧,这个《三国志》是日本人的叫法,跟《三国演义》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比它好玩多了……”
  那天放学,史君带我来到华阳小区,走进街边一座黑咕隆咚烟雾缭绕人声嘈杂的铁皮屋里,终于见识了那款传说已久的街机游戏。史君像个过来人似的一脸坏笑地看着我那有点呆木的脸,然后绕过人群走到铁皮屋的最深处,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钱,递给一个翘着二郎腿叼着烟卷,胳膊上刺着一条龙的男人。那人从抽屉里捡出四个铜板丢在桌面上,都懒得抬头看我们一眼。史君拾起桌上的铜板,笑着在我眼前掂了两下,之后把一个铜板塞到我手里。
  从那以后,我的世界好像发生了一些变化,那些脑海里的武侠形象变得越来越卡通,越来越怪诞。我甚至渴望自己也变成游戏里的人物,能从掌心发出强大的冲击波,或者能踢出一个电风扇似的的旋风腿。我和史君每天都着了魔似的,没事儿就切磋一下各自的“必杀技”。
  我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文山。他是一个纯正的好孩子,不会随便和我们去玩游戏。他还要检查卫生,参加奥数竞赛,有做不完的正事。我已经不想再等他放学了,更不想活在他的光环之下,疏远就疏远吧,反正我还有其他朋友。我必须学着用谎言来隐瞒自己的行踪,让母亲觉得我放学没有贪玩儿。我知道这一切都瞒不过文山的眼睛,只是他不愿意说破,也不会把这事告诉家长。
楼主路况的游戏Lv 6 时间:2022-01-28 08:59:53
  不知不觉,我和史君的关系也变得有点奇怪了,我好像开始在意他的情绪,生怕惹他不高兴似的。他对我的态度也变得有点喜怒无常,经常无缘无故地奚落我两句,然后又嘻嘻哈哈和我打闹起来。虽然在外人看来我们两个好的不得了,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和他相处总有一些让我不大舒服的地方。
  “你也太抠了,每次都是我请你,你就不能请我一次?”
  那天史君玩赌博机输了十几个板儿,显然有点不高兴,从游戏厅出来就开始喋喋不休。
  “可我没钱……”我有点气馁地说。
  “我就不信,你连一块钱都没有吗?”
  “没有。”
  “你压岁钱呢?”
  “都上交了。”
  “你不买零食吗?”
  “买,可家里不让我留钱。”
  “我不管,我已经请你好多次了,你至少请我一次,这样才算朋友。”
  “那我以后不去玩了。”
  “不行,你必须请,你欠我的。”
  “我没钱。”
  “一个板儿就行!”
  史君伸出一根手指,好像要戳进我心脏似的。
  那天中午,一到家我就开始琢磨怎么才能搞到一点钱。我知道家里的钱都放在里间大橱的抽屉里,从来不上锁,父母一直对我很放心,我也从没想过背着他们拿点钱花。可那天我真的动了歪脑筋,想起抽屉里有一个存硬币的铁盒,那个盒子只进不出,父母极少花那里面的钱,如果我悄悄从铁盒里拿个三块两块,父母一辈子也不可能发现。
  可那天父母都在家,我吃过饭心事重重地坐在沙发上,始终也下不了决心去偷钱。眼看就到了上学的时间,史君提前十分钟来到我家,用眼神问我得手了没有,我惭愧地摇摇头,史君立刻拉下脸来。
  母亲让史君先坐一会儿,然后叫我给他拿个橘子。我心怀忐忑地走到里间,从竹篮里摸出一个橘子,心想这是最后的机会,不能再错过了,于是蹑手蹑脚走到大橱跟前,轻轻把门打开,然后拉出抽屉,从那生锈的铁盒里捏出一枚五角硬币……
  大概我这人的运气真的不太好,第一次偷钱就被母亲发现了。母亲质问我开大橱干什么,我支支吾吾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把手里的五毛钱交出来。
  “刚才就看你心神不宁的,一直惦记着家里钱呢!”母亲生气地叫道。
  父亲这时正坐在椅子上看电视,听见母亲吵嚷,便把我叫到跟前。我想这回自己闯下了天大的祸,可能要死无葬身之地了,不禁吓得抽泣起来。父亲冷着脸问我拿钱干什么,我一边哭一边说,史君请我玩过游戏,我也想请他玩一回。父亲诧异地看了眼沙发上一脸尴尬的史君,居然没有发作,又问了一些细节的问题,觉得我没有撒谎,就摆出一副讲道理的口气说,玩游戏也不要紧,不耽误学习就行,不过花钱要给家里人要,不能自己随便拿,听见没有?他又指着桌上那五角赃款说,这钱你拿去吧,给你了。我摇头哭泣道,不要了,不要了……
  上学的路上,史君一个劲儿地安慰我,我低着头不吭声,心里觉得太丢脸了。那天放学史君又来找我,说去玩游戏吧,我请客。我说你去吧,我不去了。他说你不去我也不去了。于是我们背上书包,和文山一起乖乖地回家,一路上大家都没怎么说话。
楼主路况的游戏Lv 6 时间:2022-01-28 09:01:51
  从那以后,史君再没好意思来我家,不过每天放学他都主动找我,问我要不要去玩游戏,我都一口回绝了。我们之间好像再没什么别的话题可聊,他看我的眼神有点怪怪的,我总是有意避开他注视的目光。
  终于有一天,史君对我说,咱不玩游戏了,你陪我转转行吗,就这一次。我想了想,答应了。我们两个背着书包在马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穿过桥头,穿过铁道,一辆辆拖拉机拉着水泥板从我们身边突突驶过,冒出的黑烟直接扑到我们脸上。史君一直在找各种话题和我说笑,我带搭不理的,不知不觉又走到华阳小区附近。
  “要不,咱们再去玩两局?”史君指着不远处的铁皮屋说。
  “不去。”我淡淡地说。
  “你怕你爸打你吗?”史君疑惑地问。
  “不是,他没打我,就是不想玩了。”
  “走吧,就玩一局,又不让你掏钱!”
  史君一把拉住我的胳膊,想把我硬拖到铁皮屋里,被我猛地甩开。史君有点不高兴了。
  “我问你,你是不是不想跟我玩儿了?”他瞪着眼睛问道。
  “嗯,不想跟你玩儿了。”我冷冷地说。
  “为什么?我怎么你了?”史君有点急了。
  “没怎么,你心眼儿太多。”
  “我怎么心眼儿多了?我骗过你吗?”
  “不知道,反正我就不想跟你学坏。”
  史君默默地盯着我,那眼神有点吓人,我从没见过他这副表情。
  “好,不跟我玩儿也行,你把花我的钱都还给我。”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多少钱……”我心虚地问。
  “一百块!”
  “哪有这么多!”
  “没一百也有五十,你想想,咱们出去你花过一分钱吗?都是我请客!”
  我低下头去,沉默了许久。
  “行,我还你,给我一个月的时间……”
  “不行!要还你就现在还!”史君大声咆哮着。
  “我现在没钱!”我也大声吼起来。
  “没钱你就必须跟我玩儿!”
  “我不跟你玩儿!”
  “不跟我玩儿你就还钱!”
  史君伸手抓住我的衣领,我一把将他推开,他又过来抓我,我又使劲推他,最后终于扭打在一起,打得天昏地暗,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我书包背带也断了,书本洒了一地。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都坐在地上哭起来,他一边哭一边骂我不够朋友,我一边哭一边骂他心眼太多……
  此后几天,我们谁也不搭理谁,就像两个陌路人一样。我以为我们的关系就这么断了,又担心他可能随时来找我要钱,心里总有点不踏实。一次课间休息的时候,史君忽然走到我身边,低声对我说,我不要你钱了,上次算我不对。我看了他一眼,没有吱声。他顿了顿又说,咱们还做朋友吧?我默默地点了下头,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作者:宁老头Lv 9 时间:2022-01-28 09:08:31
  青春是不回头的路~
楼主路况的游戏Lv 6 时间:2022-01-28 14:17:55
作者:光影疏斜暗香袭Lv 42 时间:2022-01-28 15:54:52
  亲请安推荐贴要求把封面图带上申请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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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春光辉耀3Lv 16 时间:2022-01-28 17:42:33
  春节将至,预祝您新春快乐!
作者:commando_lee19Lv 14 时间:2022-01-29 08:29:25
楼主路况的游戏Lv 6 时间:2022-01-29 08:52:23
  九

那两天下了一场秋雨,天气忽然变得凉飕飕的,短袖衫再也没法穿了。史君、薛斌一伙儿打劫的事仿佛一场瘟疫在班里肆意传播着,每个参与者都像一个得胜的英雄,在私底下不断吹嘘着自己的勇猛神武。
  有一次闲聊,孙明辉低声对我说,韩老师已经知道史君他们劫道的事了。我问谁告的密,孙明辉说不知道。我想韩老师肯定气炸了,要让他们每个人叫家长,然后在班里做公开检讨。不料那两天她看上去一切如常,压根儿没在班里提这事儿,这让我十分不解,一度怀疑她是否真的知道。
  两天后孙明辉告诉我,韩老师已经找他们十来个分别谈话了,还把他们劫的东西收上去,晚上找到那个被劫的孩子家,把东西还给人家,还给他父母赔礼道歉。我听了不觉心下一震。
  “她怎么找到那孩子家的?”
  “他住的又不远,让薛斌跟着,一打听就找到了。听说他家挺穷的,劫这种孩子没意思。”
  我望着楼下操场上正在踢球的史君一伙儿,忽然有点庆幸自己没有加入他们。如果我一直和他们一块儿踢球,没准儿那天也会跟着去打劫。说心里话,我一直很羡慕那帮踢球的孩子,并曾有意识地向他们靠拢,但最终还是被薛斌排挤出局,一想起这事我就愤恨不已。
  那是在一节体育课上,我第一次和这帮孩子搭伙踢球。接到传球之后我奋力突破,与薛斌狭路相逢,一个过人动作将他甩在身后。忽然他从后面拽住我的衣服,质问道:“谁让你踢的?”
  我感到又好气又好笑:“我凭什么不能踢?”
  薛斌道:“我们不带你玩儿!”
  我反唇道:“你说了算吗?这球又不是你的!”
  薛斌伸手指着我的鼻子:“行,你等着。”
  他转身跑到球主人赵猛跟前说了几句,又快步跑回来,一脸得意地对我说:“赵猛说了,不让你踢。”
  我心里不忿,远远地看着赵猛,让他亲口答复我。
  赵猛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你就别踢了,我们人已经够了。”
  就这样,我被他们挤出了队伍。其实当时史君也在场,只是我们的关系已不如两年前了,虽然见面还是说说笑笑,但心里早有了隔阂。再说他此时正极力跟薛斌搞好关系,绝不可能为了我而得罪他,因此悄悄躲到一边跟没事人似的。
  薛斌是这班里唯一和我势不两立的人。我曾经百思不得其解,我到底哪里得罪这孙子了,他为什么要处处和我作对,一有机会就难为我一下?难道觉得老子好欺负吗?后来又过了很多年,当我回顾这段童年旧账的时候,忽然从尘封的记忆中捋出一点头绪来,不禁令我自己都感到惊讶。
楼主路况的游戏Lv 6 时间:2022-01-29 08:55:04
  说起来有点不可思议,我和薛斌也曾有过一段“蜜月期”,那时我们还是二年级的小朋友,都属于老实孩子一类,没事就在一起玩闹。有一次我们几个在操场上“比武”,相互出招打得不亦乐乎。忽然薛斌一拳勾在我的鼻子上,我没感到多疼,但鼻子已经血流如注,脸上身上染红了一片。大家慌作一团,连忙用卫生纸给我堵住鼻孔,但血还是止不住地流。这时上课铃响了。
  任课老师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见我血葫芦似的走进教室,惊讶地问怎么回事,一块儿打闹的同学向老师汇报:“薛斌把周民的鼻子打破了。”
  薛斌吓得脸色煞白,低声辩解道:“不是我……”
  我忽然有点来气了,大声说:“就是他!”
  这时薛斌哇的一声哭起来。
  老师一看场面失控,连忙说道:“别哭了,找你们班主任理论去吧,我们上课。”
  我们两个来到韩老师的办公室,薛斌还在哭哭啼啼。韩老师见我们各自惨兮兮的模样,也没细问就让薛斌回去上课了,然后一边用棉球给我止血,一边嘴里嘟囔着:“这孩子怎么这么容易破鼻子……”
  其实也不是我的鼻子容易破,而是前两天上课时刚被郑博弄伤了,还没有好利索,那天又被薛斌碰了一下,这才旧伤复发的。看来这事儿也怪不到薛斌头上。不过那天我见老师没有责备他,就把这事安然抛在脑后,没再有认真想过,只是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玩不到一块去了。
  即使到现在,我也不敢确定薛斌对我的敌意是否源于此事,但在回忆和他同班的六年时光里,我实在想不起自己还有什么地方得罪过他。可那时我们还都是七八岁的孩子,一个童年的误会真能记恨这么多年吗?
  也许故事还有另一个版本。——那天我们三四个孩子一起打闹,现场乱哄哄一片,我并不十分确定是薛斌打的我,直到同学向老师汇报,“薛斌把周民的鼻子打破了”,我才认定是他下的手。所以这事有可能是我们冤枉了他,或者他自认为受了冤枉(那一拳很轻,他根本没意识到击中了我)。
  我们设想一下,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在跟几个伙伴玩闹的时候,忽然发现其中一个流鼻血了,然后有人告老师,说是他打的。他吓坏了,想辩解一下,可那个受伤的伙伴也一口咬定,就是他打的。这可怜的孩子一下子吓懵了,委屈和恐惧的情绪瞬间将他吞噬,终于忍不住在全班同学面前哭起来,就像一个犯了错的懦夫一样。他怎么也不敢相信,那个流鼻血的孩子居然会诬陷自己,而且那人还是自己很要好的朋友。在那一刻,他的世界崩塌了,他不敢再相信任何人。他暗暗发下毒誓,一定要报复,一定要夺回失去的尊严。于是他开始学着放纵,让自己变得强横无礼,并利用各种金元手段不断结交坏孩子,同时寻找一切机会报复那个曾经诬陷自己的“好朋友”。他在仇恨的苦海里饮鸩止渴、越陷越深,终于一步步走向犯罪的深渊……
  我发现我后背的鸡皮疙瘩已经起来了。
  既然进不来足球队,我只好另寻他处。这时打乒乓球好像已经不时髦了,只有文山还在坚持磨练球技,拉球拉得越来越好,一度被体育老师相中,代表学校参加了镇里的比赛。虽然最后铩羽而归,但他的球技无疑代表着班里的最高水平。然而我对乒乓球的热情早已减退,偶尔打两下也只是为了应付无聊的时光。
  可是学校体育室的足球都跟陈年的破烂儿似的,根本没法用,想踢球只能向有球的同学靠拢。当时班里趁足球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赵猛,一个是方诚。赵猛那边看来是不接纳我了,我只能向方诚那边示好。
  方诚是个有点特别的人,长得白白净净,却有一把力气,每次上体育课都拎着一个足球,可从来不跟大伙一块儿踢,只和郑博在操场西南角的两棵柳树之间练射门。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喜欢跟大家玩儿(或者大家不喜欢跟他玩儿),反正我和他说话没有感觉不舒服的地方,甚至有点趣味相投,没聊几句他就邀我一块儿玩球了。从此我们之间的关系越来越近,不久便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哥们儿。
楼主路况的游戏Lv 6 时间:2022-01-30 08:39:30
  十

要说郑博是方诚的朋友,倒不如说是他的跟班儿。每天他们俩一起上学,一起放学,郑博总是背着两个人的书包,一点怨言都没有。在学校里,方诚走到哪儿郑博就跟到哪儿,连上厕所也要陪着。方诚大老爷似的走在前面,郑博嬉皮笑脸地伺候左右;方诚生气了还要捶他两拳,可他从来不敢还手,总是露出一副欠揍的笑容。我没见过他在方诚那里得到一点实际好处,真不知道方诚是靠什么人格魅力把他牢牢吸引住的。
  我对他们俩的主仆关系没有意见,但让我无法忍受的是,那个傻瓜奴才居然不把我放在眼里,经常得意洋洋地溜出一句:“周民以前可老实了,没事儿我就欺负他。”每听到这话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一刀把他给剁了。
  要说起来,我和郑博还颇有一些早年的恩怨,那时我们才上一二年级,他是我入学后的第二个同桌。我第一个同桌是个好孩子,长得面黄肌瘦,小小年纪就生着很深的抬头纹,手上的皮肤皱皱巴巴,就像一个六七十岁的小老头。他的性格很温和,从来没和我吵过架,我们互帮互助关系十分融洽。可是他在一年级下学期的时候转学了,于是韩老师就把郑博安排到我身边。
  现在想想有点不可思议,那时我和郑博的学习成绩居然差不多,我没那么好,他也没那么差,两个人个头相当,在韩老师看来简直是绝配。可是郑博有一个比较突出的毛病,就是“躁动”,上课总也不安分,这大概也是韩老师把我们安排在一起的原因,因为我们“性格互补”。
  那时无论上课还是下课,郑博总会时不时地、无缘无故地打我一下,然后瞪着眼睛瞅我的反应。我只好被迫迎战,还击他一下,他不甘心又打我一下,我不服气又还他一下,如此往复,没完没了。有时我生气了,不想跟他继续玩了,就狠狠地连揍他几拳。他好像有点怕了,却仍不肯住手,又轻轻地还我一下,见我懒得搭理他,就接着动手,直到自认为占了便宜才肯罢休。有时我想彻底教训他一顿,等他挑衅的时候直接朝他肚子上一通乱打,不料他竟咧开嘴嚎啕大哭起来,引得周围同学无不侧目。他一边哭一边向我控诉:“我有病,不能往这儿打,打坏了让你们全家赔……”我一下愣在那里,竟有点不知所措,好像是我欺负了他似的,生怕真的把他打坏了,或者有人去告老师,于是一脸歉意地看着他,祈祷他赶快停止哭闹,息事宁人。可是等他缓过劲儿来,又开始变本加厉地侵扰我。所以我一直也没搞清楚,他到底有没有病。
  那时我们个子还小,一张课桌两个人用很宽裕,可是每次做作业他都要把一条胳膊伸到我这边,故意妨碍我写字。我和他理论,他就说这地盘我早就占领了,你管不着。于是我们又为着地盘的事争个没完没了。
楼主路况的游戏Lv 6 时间:2022-01-30 08:42:25
  有一次上语文课,韩老师给我们听写生词,她说一个词我们就在田字本上默写一个词。我写字向来一笔一划稍微有点慢,结果郑博每写完一个词就故意用胳膊肘捣我一下,以致我一连写错好几个字,不禁又气又恼,又不敢告老师(如果真要告,他肯定辩解说是不小心碰的我),因此写得更慢了。郑博见我狼狈不堪的样子,更加兴奋和嚣张了,开始转动身体来冲撞我,这下不好,我的胳膊肘猛地一抖,手里的自动笔正巧戳进自己的鼻孔里。我只觉得鼻腔一疼,接着有点发热,似乎有鼻涕要流下来。我赶紧吸气,可是鼻涕怎么也止不住,一滴一滴地落在田字格上,我忙用手去擦,这才发现是血。——这可怎么办?一会儿还要交作业呢!——我感觉体内一股热浪开始往喉咙里顶,顶得我呼吸困难几近哽咽,我想把它强压下去,可是没办到,眼泪最终还是夺眶而出,顺着面颊和血一块儿滴到作业本上。我的抽泣声终于被人听到了,韩老师走到我的身边,问我怎么回事,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哭着把刚才的事简单说了一下,韩老师就让我出教室去水管上洗鼻子了。
  那次的鼻伤比想象的严重,我在水管上洗了好久才把血止住,我出生以来还没流过那么多血呢。不料几天后和同学打闹时又把鼻子碰破了,这次还牵连到薛斌,真可谓一言难尽。
  我以为韩老师会狠狠责罚郑博一顿,替我好好出一口恶气,不料当我回到教室的时候,郑博居然还安稳地坐在那里,似乎没受到什么责罚(我以为起码要罚站的)。他大概也知道自己捅了篓子,好歹安稳了两天,没多久我们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征战。
  不过这些都是四五年前的事了,现在早已时过境迁,我再揪着这些事不放好像有点小肚鸡肠。而且这些年郑博的智商好像一点都没长,学习成绩已经沦落到全班倒数的水平。以前老师还夸过他“字迹工整”,不料他现在的字还是一二年级水平,跟一堆大核桃似的。更为可笑是他居然心甘情愿地给人当起跟班儿来,这让我感慨造化弄人的同时,也为自己当年的忍让感到脸上无光——想不到当年欺负自己的居然是这种人,说出去简直让人笑掉大牙!——我现在正努力往“坏孩子”方向转型,巴不得将那些陈年旧事一张掀过,谁都想不起来才好呢。
  可万没有想到郑博会主动提起当年的事,并且罔顾被我打哭几次的事实,得意洋洋地夸耀他怎么袭击我,侵占我的地盘,不让我写作业……经他一番演义,他成了一个战无不胜的坏小子,而我则变成一个老实可笑的受气包。虽然大家都知道他在吹牛,但他已经把我彻底激怒了。
  我过去朝着他的胸脯就是一拳,他有点不高兴了,像小时候那样,伸手轻轻回击我一下,然后说:“就是这么回事……”我又冲上去连捶他两拳,把他打得脸色蜡黄,不停地咳嗽,可他嘴上还是不服气:“就是这么回事!……”我想上去再打,这时方诚把我劝住了。
  “算了吧,开玩笑,别和他一般见识!”
  我看着方诚一脸淡然的笑容,忽然隐约意识到,在某种程度上他也担当着郑博保护人的角色。既然他开口了,我不能不给他面子。
楼主路况的游戏Lv 6 时间:2022-01-30 08:43:50
  那两天我一直琢磨着该怎样教训一下郑博,以防他继续乱说坏我名声。如果我找茬揍他一顿自己都觉得跌份儿,好像我欺负傻瓜似的,方诚那边也不好交代。——可我就是想欺负他一下,好帮他找准自己的定位,别整天嘻嘻哈哈自我感觉良好。但又不想那么简单粗暴引起别人的反感,这样的目标确实不太容易实现。
  在一节健康教育课上,我托着脑袋有一搭没一搭地听讲,完全不明白学校为什么要开这种既无聊又不考的课程。讲课的是一个毕业没几天的女老师,长着一张笑眯眯的脸,说起话来细声细语,完全压不住场,很多同学都在下面叽叽喳喳开小会。
  不一会儿我的思绪又飞到郑博身上,开始琢磨怎么欺负他了。我扭头看了他一眼,他正腆着脸笑嘻嘻地跟何冬倩说话,何冬倩一副不理不睬认真听讲的模样。自从他俩做同桌以后,郑博整天跟吃了兴奋剂似的,没事儿就跟何冬倩嬉皮笑脸说些庸俗的笑话,傻子都能看出他有色心,这也是我瞧他不顺眼的另一个原因。虽然我知道何冬倩不可能看上这种蠢货,但每当我看到他两个说笑的时候,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
  我扭回头,看了眼桌角上端正摆放的历史书,忽然想起《南京条约》的内容,脑子里不禁冒出一个绝妙的点子。我连忙从作业本上撕下一张空白纸,拿出钢笔刷刷刷地写起来。

周郑南福庄条约
  周民和郑博两人本着友好协商、互谅互让的精神,于1996年10月17日在南福小学签署条约,内容如下:
  一、郑博的一切个人财产归周民所有;
  二、郑博的一切行动必须服从周民的指挥;
  三、周民有权殴打、辱骂郑博,郑博无权还手、还口;
  四、如果郑博不听话,周民有权将他处死;
  ……
  我正写得兴起,忽然听见周围一片笑声,连忙抬头四下观瞧。只见全班同学都在哈哈大笑,讲台上的老师有点尴尬但仍笑眯眯地看着大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状况。我问王智勇怎么回事,不料他刚才也在开小差,有点迷茫地摇摇头。我见前排陈佳笑得前仰后合,就伸手拍拍她的肩膀,问她什么情况。她回过头来,脸上已经笑出了红晕,却毫无顾忌地说道:“刚才老师说,进入青春期以后,女生的胸围会比男生大一点!”说罢又放声大笑起来。
  那节课我们就因为老师的这句话笑了十分钟,好像这是天底下最好笑的俏皮话似的。我一边笑一边偷偷瞄了眼陈佳的胸脯,发现她这个部位果然已经微微隆起了。
作者:commando_lee19Lv 14 时间:2022-01-30 11:06:22
  上学是最好的时光
作者:光影疏斜暗香袭Lv 42 时间:2022-01-30 11:56:14
  牛年最后一次顶贴问安,遥祝楼主新年新气象!福虎生威!阖家安康!万事如意![d: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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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南毛老四Lv 6 时间:2022-01-30 13:31:24
  牛年渐去,虎风飘然,在此祝天涯的你新春大吉,阖家安康,文笔长虹,万事顺达![hu:帅气][hu:风中凌乱]
作者:commando_lee19Lv 14 时间:2022-01-31 08:13:06
楼主路况的游戏Lv 6 时间:2022-01-31 08:48:45
  十一

下课之后,我拿着那份写好的“条约”走到郑博跟前,笑嘻嘻地说,来,你在这儿摁个手印,咱们的恩怨就两清了。郑博抬头瞟了我一眼道,什么玩意儿?我说,没什么,就是和你签个条约,以后咱们互利互惠,相互帮助。郑博道,我看看什么内容!我说,不用看,你先摁手印。
  我把他的一只手抓过来,要往他食指上涂墨水,他吓得使劲把手抽回去,抱在胸前缩成一个团道,我不摁!我不摁!这时方诚走过来,问我怎么回事,我把那张纸递给他说,你看看这个写得怎么样?方诚接过去一瞧,大笑道:这个好!这个好!
  郑博突然起身一把抢过那张纸,瞄了两眼道,谁签这个!说着就要把“条约”撕毁,我连忙挥拳恫吓道,不想活你就撕!郑博果然不敢撕了,把“条约”往课桌上一扔,贱兮兮地说,不签不签就是不签!
  我伸手正要拾起“条约”,那张纸被另一只细手捡起来。我抬头一看,是何冬倩。她一脸好奇地读着“条约”上的内容,不禁眉头一蹙,瞋着眼睛对我说,周民,你怎么也学会欺负同学了!我还以为她也会觉得好玩儿呢,不料居然生气了,还是为了这个傻瓜,真是扫兴!我一把抢过那张“条约”,不耐烦地说,和他闹着玩儿呢,你就别管了。
  上课铃响了,我回到座位上,思来想去觉得这事不能不了了之,一定得想办法让郑博摁下手印。下课之后,我又找到方诚,以“最惠国待遇”为条件游说他和我一起制服郑博,方诚爽快答应了,于是在“条约”下面加了一行字:“方诚享有与周民同样的权利。”我觉得人手还是不够,见孙明辉站在窗边玻璃前整理发型,就走过去以同样的方式游说他,不出所料他也欣然入伙儿。
  这时郑博正坐在凳子上腆着脸发呆,我悄悄走到他的身后,突然伸胳膊勒住他的脖子,方诚和孙明辉紧随其后,一人抓一条胳膊,生拉硬拽把他拖到教室后面。郑博挣扎着乱喊乱叫,引来周围一片好奇的目光。
  我一个别腿将他放倒,接着方诚和孙明辉把他按在地上。郑博咋呼着,我不签这种不平等条约!我恫吓道,不签不行,我今天就让你明白明白,什么叫落后就要挨打!伴着众人的笑声,我把他攥紧的拳头一点点掰开,然后用钢笔在他的食指上胡乱一涂,强行摁到那张“条约”上。
  这回终于有手印了,我们三个松了手,弹冠相庆笑个不停。不料郑博不肯起来,坐在地上一声不吭,两只眼睛吧嗒吧嗒掉着眼泪,好像真成了杨白劳似的。我心里升起一丝怜悯,和方诚、孙明辉对视了一眼,把“条约”塞进裤兜,然后将他从地上死活拽起来,笑着说,和你闹着玩呢,哭什么!又给他拍拍身上的土,把他扶到座位上。这时看见何冬倩又在一旁瞋我,不禁一脸愧笑,灰溜溜地回自己座位去了。
楼主路况的游戏Lv 6 时间:2022-01-31 08:50:03
  不知从何时起,我们的作业渐渐多起来,特别是我被选入班里的奥数小组之后,每天都有额外的练习题要做。以前到家都是先写作业后吃饭,后来是饭前饭后都要写,再后来经常回家先磨蹭一会儿,等吃完饭再动笔,一直写到睡觉前。
  我现在已经练成了一边写一边玩的本事,每到晚上六点钟,就会关上房间的门,偷偷打开收音机,一边听评书,一边抄课文,劳逸结合,两不耽误。反正现在看电视的时间越来越少,评书就逐渐成了我的精神食粮。我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在房顶上飞来飞去,但每当进入评书的武侠世界,心里还是会不时蹿起一股翱翔天地仗剑天涯的冲动。
  在这方面方诚与我臭味相投、惺惺相惜。他不仅喜欢听评书,还喜欢看原著小说,从《三侠五义》到《三侠剑》,一本接一本地看,全部利用上课时间,看完之后再跟我交流阅读心得。“我觉得跟评书上说的不大一样……”这是他经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
  方诚也是一个对拳脚感兴趣的人,不过由于身材稍胖,起不了高腿,只能把拳头作为主要进攻手段。据说他家阳台上有个沙袋,他没事儿就在家里练拳,练好了还要跟我杠一杠,比比谁的拳头硬。我自然不服气,也开始在家练拳头,没有沙袋就往墙上打,一直打到两手麻木感觉不到疼痛为止,以致楼下奶奶看见我就问,你们楼上整天砰砰砰地干嘛呢?
  不知不觉,我的一些生活习惯也开始向他靠拢。方诚是一个爱干净的人,经常穿一件白衬衣,胸前口袋里装一块白手绢,出汗的时候就拿出来擦一擦,然后再叠得方方正正放回口袋。我觉得这个习惯好,讲究,就让母亲也找了一块白手绢,每天上学揣在裤兜里,可是当我想起来用是时候,那手绢上早已粘了一层灰渍。
  “周民现在也爱干净了。”方诚看着我那不太干净的手绢,不无奚落地笑道。
  这时郑博也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皱皱巴巴的手绢,捂到脸上擤了一把鼻涕,然后把那坨粘湿之物递到我们面前说:“我也很爱干净啊!”——这是他的杀手锏,我们无力招架只能落荒而逃。
  夜幕已经降临,母亲在厨房里炒着菜,我躲在房间里,偷偷听着单田芳播讲的《十二金钱镖》,不知不觉又对暗器产生浓厚兴趣。我从抽屉里找出一枚铁垫圈,捏在食指和中指之间,试着朝墙上一个墨点的方向投射,直到听见母亲喊我吃饭的声音。
楼主路况的游戏Lv 6 时间:2022-01-31 08:50:55
  那天在饭桌上,父亲面色阴郁,眯着眼睛给我讲了一个印象极深的故事。
  “你知道吗,在华阳小区,有一家三口,孩子才七八岁,也是个男孩。他父母都是火柴厂的工人,本来日子过得还行,后来厂子倒闭了,两个人都下了岗。这两口子也没啥本事,一直找不着活儿干,只能在家闲着。” 父亲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酒,仿佛漫不经心地说着,“有一天,那孩子给他爸爸闹,说想吃肉。他爸一想,也是啊,家里都一年多没吃肉了,就拿上钱到市场上卖肉去了。他走到一个肉摊上,卖肉的问他买多少肉,他想了想说买五毛钱的,结果那卖肉的笑了,说把我刀上的油蹭蹭就值五毛钱了。那人一听气坏了,哪有这么损人的?回家之后翻箱倒柜,把家里所有钱都找出来,一共凑了五六块。他又到市场上买了一斤来肉,然后回家包了顿水饺,基本上都给孩子吃了。等晚上孩子睡着以后,这两口子一合计,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啊,干脆死了吧,就找了两根绳子,一块儿上吊了……”
  父亲点了一支烟,望着墙上题为“风景这边独好”的毛 画像,忽然扭头用严厉的眼神瞪着我说:“跟那孩子比比,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每天放学好吃好喝伺候着,还不用干活儿,你都掉蜜罐里去了!”
  我低着头一声不吭只管吃饭。
  父亲一仰脖将茶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又叹了口气道:“你爸没本事啊……”
  母亲给我使了个眼色,我起身盛了碗面条端到父亲面前,父亲挥手把碗推开,又从桌子下面拎起酒瓶,将茶杯一点点地倒满。
  我一直也不太明白,父亲所说的“本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好像人一旦有了“本事”,钱就会源源不断地送上门来,一旦没了“本事”,就只能下苦力过穷日子。“本事”这东西何其玄妙,就藏在我们每天学习的语文数学里,只要我们好好读书,将来就能挣大钱做个人上人。
  “你爸这辈子算完了,想学也来不及了,以后就看你的了……”父亲喃喃地说。
  母亲吃完饭就回屋睡觉去了。她现在已经找到一份新工作,就是用三轮车给市场上买菜的客户送菜,每天凌晨三点出发,因此必须早休息。
  我写完作业已经快十点了,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会儿想想白天的事,一会儿想想晚上的事,总觉得这两者是不同时空的存在,怎么也捏合不到一块儿去。我又想起健康教育课上老师那石破天惊的话,不禁身上又开始躁动起来。我仔细回想着班里每一个女生的胸部,感觉有不少女孩已经发育了,特别是我的暗恋情人何冬倩,一双小乳含苞待放地藏在肥大的衣服里,真想上手体味一下那温柔的感觉。可我一想到她平时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就没法想象该怎么和她亲近了。我还是希望她能放开一点,像陈佳那样最好。其实陈佳长得也不错,一张瓜子脸,两只杏眼顾盼神飞,就是有点太轻佻了,再说她也未必瞧得上我,——不对,是我瞧不上她!——不过要说放得开,班里没有谁比史小彤更放得开了,而且她的胸部比任何人都大,但她是个让班里所有人都闻风丧胆的怪兽,单是想想就够让人做噩梦的了……
  我忽然对自己的现状感到一种极度的不满足,想要破解却又无能为力。我只能祈盼自己快点长大,好有力量挣脱眼下这无边无际的牢笼,成为一个真正自由的无所畏惧的战士。
作者:commando_lee19Lv 14 时间:2022-01-31 09:15:56
  进奥数小组是聪明孩子
作者:commando_lee19Lv 14 时间:2022-02-01 08:36:53
楼主路况的游戏Lv 6 时间:2022-02-01 08:48:01
  十二

霜降那天,数学老师把我和文山、陈佳等几个人叫到办公室,给我们详细讲解参加数学竞赛的注意事项。
  我们数学老师是一个像河马一样的男人,生着一张血盆大口,粗大的鼻孔里扎煞着几根倔强的鼻毛。他不光教我们数学,还担任学校的教导处主任,每天上班骑着一辆“大金鹿”,昂首挺胸很有派头。他上课时喜欢跟大家开玩笑,我也喜欢接他的话把儿,他好像并不讨厌我。
  给我们说完数学竞赛的事,河马老师让大家回去准备,只把我一个人单独留下,我心里不禁犯疑。河马老师瞅瞅四下没人,忽然问我一个有点奇怪的问题:“上午你在这儿的时候,有没有看见其他人进来?”
  上午我去他办公室交作业,看见河马老师正拿着油墨滚子给我们印卷子。他立刻把我叫住,给我做了一遍印卷子的示范,让我帮忙把卷子印完,然后拿到班里发下去。他布置完任务就走了,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如实说出几个交作业的同学名字,又说我印完卷子就回教室了,还有谁进来我就不知道了。河马老师眨巴眨巴眼睛,说没事了,你先回去吧。
  从教导处出来,我感到一头雾水,猜不出上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直到在走廊里遇见孙明辉,听他讲了一个小道消息,这才拨云见日豁然开朗。
  “知道吗,河马老师的钱让人给偷了,韩老师正查着呢……”
  我一直觉得孙明辉是一个挺神奇的人。论学习他不是最好的那一类,却一直深得韩老师的信任,纪律委员的位子坐得很稳(我们都说他藏得深),而且总能打听到一些别人不知道的消息。论打架他也不是最凶的那一类,严格说来他就没怎么打过架,只靠着一种说话上的气势就树立了自己的威望。有一次,我们几个人在楼梯口打闹,忽然发现不远处一个四年级小孩指着孙明辉对另一个小孩说,“小心点,这是咱们学校的老大!”我们几个笑成一团,从此大家都对孙明辉以“老大”相称。
  据孙明辉说,他老家表哥才是一个真正的老大,整天在学校里打架闹事欺男霸女无恶不作,身边还有好几个女朋友,想跟谁好就跟谁好,老师根本不敢管。他说表哥就是他心中的偶像,也是他未来的奋斗目标,他一定要努力学习,争取早日成为一个无坚不摧的老流氓。他越是这么说,就越显得有见识有魄力,在男生中的威望也就越高,时间一长竟真的生出一点老大的气质来。
  相比之下我的处境却有点尴尬,自从和王智勇打架之后,又因为一些口角上的琐事跟同学干了两回,虽然最后都以我的胜利而告终,但总觉得大家并没有对我生出“敬畏之心”,相反各种无端的挑衅却好像多起来,并有扩散到班外的趋势。
  有个五年级的小皮孩,长得鬼头鬼脑,不知道为什么盯上我了,每次一碰见就朝我扮个鬼脸,或者骂我一句“大傻冒”,然后扭头就跑,搞得我追也不是,骂也不是,不管怎么回应都觉得跌份儿,心里就像飞进一个苍蝇,别提多膈应了。有时我想,为什么这孩子不去招惹孙明辉,不去招惹史君,偏偏来招惹我?一定是我身上有着某种特质,让那些想出头的人觉得比较好惹。
楼主路况的游戏Lv 6 时间:2022-02-01 08:49:43
  终于有一次,让我抓住机会,把那孩子堵在一个墙角。我挥手给了他一个耳光,怒斥道,你再嘴贱我见一次揍一次!那孩子瞪着眼睛瞅着我,想还手却没那胆量。我又朝他屁股上踹了一脚,大喝道,滚!那孩子低着头走了几步,突然又回过头来朝我破口大骂,我草你妈,你个大傻逼!然后一溜烟地跑开了。
  我又开始羡慕起文山来。他是一个与世无争的好孩子,好像天生有种不可捉摸的疏离感。他从不招惹别人,也很少与同学打闹,更不关心那些坏孩子的勾当。他似乎只想着把奥数学好,把班级卫生搞好,把乒乓球打好,把象棋下好……当然我知道,他对女孩也有兴趣,可那种事是不会轻易表露的。所以大家只会把他当成偶像供奉起来,没有谁会去故意挑衅他。虽然我们两个朝夕相处,但在别人眼里,我们可能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偷河马老师钱的贼人很快浮出了水面,原来是那个女魔头史小彤。我在教导处印卷子的时候确实见史小彤来过,她还打开老师的抽屉瞅了两眼,然后大模大样地走了。看来她是等我离开之后又回教导处作的案。虽然我之前对她也过有怀疑,但真查出是她的时候,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好像不敢相信我们身边的人也能干出偷窃的事来。
  这件事韩老师处理的公开公正,大概因为被偷的人是教导处主任,被偷的钱是学校的材料费,而且数额巨大(超过一百元)。追回赃款之后,韩老师让史小彤在班会上做了检讨,并上报给校领导。第二天课间操的时候,校长亲自登台讲话,向全校通报了对史小彤的处分决定。我们还是第一次听说“处分”这种事,都觉得挺新鲜,最后得知只给了她一个“警告”,还说她“认错态度较好”,顿时有种轻飘飘的感觉,再瞅瞅队伍里的一脸无所谓表情的史小彤,没人相信她会真的在乎这个。
  解散之后,史小彤走到我跟前,冷冷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不解地问,你知道什么?她冷笑一声,走开了。我大概能猜到,她是怀疑我向老师告的密。我真不明白她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史小彤是史君的堂姐,比我们大一岁。上四年级的时候,她去滑旱冰被人撞翻,导致小腿骨折,在家里休学半年,因此降了一级来到我们班。那时她还算一个比较规矩的女孩,而且语文成绩不错,韩老师常在班上朗读她的作文。可是自从五年级以后,她的个子一下长得比所有男生都高,而且粗壮有力,性格也变得愈发嚣张。
  她最大的爱好就是跟男生“闹着玩”,经常在课间一边尖叫一边追着几个男生满教室乱窜。谁要被她逮住可就惨了,她会用她粗壮的胳膊一把将其抱住,然后又亲又啃,毫不在意周围人惊诧的目光。有时她还会突然给男生来个“猴子偷桃”,被她摸到的孩子无不惊恐色变,她却像一个得胜的将军似的开怀大笑。后来她“闹着玩”的花样不断翻新,譬如随便拿起一个同学的文具盒,使劲扔到空中,然后看着文具盒摔在水泥地上,文具散落一地,随之哈哈大笑。被闹的同学敢怒不敢言,只能默默地蹲下身子将文具一点一点捡起来。有时她会一把抢过同学的书包,欢笑着跑到走廊阳台上,把书包从三楼直接抛到楼下,里面的书被甩地漫天散落,书包的主人只能一脸狼狈地跑下楼去捡东西。再后来她的“闹着玩”变成了人身攻击,会在人家背后冷不丁地掐一下,或者薅人家几根头发,或者在人家凳子上放个图钉,搞得班里人心惶惶,谁见她都要躲得远远的。
  孙明辉对史小彤的嚣张行为表现出一贯的淡定,经常一边抱着胳膊看她胡闹,一边略带不屑地对我说:“她这是认识几个初中的孩子,跟他们学坏了。”
楼主路况的游戏Lv 6 时间:2022-02-01 08:50:28
  我有点庆幸,她欺负的人大多是些性子比较软的,暂时还没惹到我头上。如果她要真要无故掐我一下,或者在我屁股下面放个图钉,我还真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不过自从她受到学校处分之后,我隐约觉得她针对我的味道越来越浓了。每次她想找茬的时候,我都摆出一副好男不跟女斗的架势,笑着一忍再忍,尽量把事情糊弄过去,不料她丝毫没有放我一马的意思。
  那天中午放学,我们走过一片建筑废墟,史小彤忽然脑筋一热,和我们几个男生玩起丢石头的游戏。她弯腰从地上捡起几块砖头瓦片,一边欢呼一边便朝我们身上乱扔乱砸,吓得我们四散奔逃。她见砸不中我们,就从地上抱起一块足有一二十斤的水泥疙瘩,摇摇晃晃地朝我们走过来。等其他人都躲开之后,我才发现她是直奔我而来的,但为时已晚,我们两个已经近在咫尺。她笑着猛地将那块水泥朝我胸口推过来,我连忙侧身向后一跃,身子躲开了,右腿却被那水泥狠狠地砸了一下。
  我捂着腿蹲在地上,心想这腿是不是要废了?文山和孙明辉连忙过来扶我,史君也跑过来问我怎么样,没事吧。我额头上满是汗珠,咬着牙一句话也不说,抬头看看史小彤,她已经没事人似的沿着河边向南走了。
  缓了好一会儿,我终于能走路了,一瘸一拐的,看来骨头没有大碍。我推开扶着我的人,一步一步朝着史小彤的方向追。这时她已经过了铁道,继续沿河向南走。她不住在七田村,她父母已经离婚了,她和她妈住在洪家楼。
  “你这是想干嘛?找她家长去吗?她家中午可没人……”史君一步不离地跟在我身后,不停地向我发问,我闭着嘴什么也不答。虽然史小彤是他堂姐,但我一直觉得他俩不是一路人,玩不到一块儿去,谁愿意跟那女魔头一块玩?可他的追问还是让我烦躁不安——还找她家长?老子有病啊?真不知道他问这个干什么!
  翻过铁路,已经远远看见史小彤的背影了,她走得不快,并不像开溜的样子。我的腿好像没这么疼了,不禁加快了脚步,文山、孙明辉一帮人跟在后面。我感觉一腔怒火在我身体里燃烧,手上脚上充满了血气,我清楚的意识到,这场架已经非打不可了。
作者:花落弦上月6Lv 38 时间:2022-02-01 19:03:47
  [xyc:赞]虎年大吉,福星高照,福虎生威哟~
楼主路况的游戏Lv 6 时间:2022-02-02 08:54:39
  十三

小河里齐腰的污水哗哗作响,一墙之隔的农贸市场熙熙攘攘,我抱着复仇和为民除害的决心,一步步走到史小彤跟前。
  她见我过来,在河边站稳,故意避开我的目光,没事儿似得对我身后的史君说:“干嘛呢?刚才一直等你……”
  我没和她废话,上去朝她腿上就是一脚。我这人下手知道分寸,那一脚既不高也不重,只是给她提个醒——我要和你打架了。史小彤瞬间暴怒,大吼一声朝我猛扑过来,转眼间我们两个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扭打在一起。没有人帮忙,也没有人劝架。
  她双手抓住我的肩膀,像个肉坦克似的把我使劲往后推,我竟有些抗不过她,被她推得一退再退。我这才意识到身体粗壮原来有这么大优势,不禁感到有些吃力。她把我抓得死死的,想挣脱也挣脱不掉,她的目的似乎只有一个,就是要把我推进河里。
  我们在河岸上撕扯了一圈,她终于把我逼到河堤上,身后就距地面两三米高的河面。她又猛推了我一把,我浑身一激灵,本能地抓住她的衣服,我们两个就这样僵持在那里。如果我掉下河去,她也会被我一同拉下水。
  这时她的气力好像没那么足了,我猛一挣扎从河堤上退下来,和她拉开距离。我们又拼起了拳脚,这她哪里是我的对手,几个来回就被我一脚踢中面门。这下史小彤彻底疯了,转身去找家伙跟我拼命。我竟有点不知所措,愣愣地站在那里,眼看着她从地上抄起一根又粗又长的棍子,气势汹汹地朝我走来。
  就在我进退维谷的当口,忽然听见史君高喊一声“快跑!”也不知怎的,我就像一只被刺破的气球,斗志一下子瓦解了,撒腿就往市场后门的方向跑去,身后恍惚传来史小彤歇斯底里地叫喊:“你给我站住!你个王八蛋!……”
  我在市场内的一个角落喘息了好一会儿仍心有余悸,不时抬头望一眼前面人来人往的蔬菜大棚,终于看见文山一个人不徐不疾地走过来。我连忙追上去,问他史小彤那边的情况,他镇静地说,没事儿,她已经回家了,她嘴里出了点血。我摸摸下面还在隐隐作痛的大腿,心想自己也没算太吃亏。不过一想起自己刚才落荒而逃的样子,还是觉得有点丢脸。如果史君不喊那声“快跑”,说不定我会跟她死磕到底,真不知道他喊那一声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他堂姐。
  下午上学的时候,我已将这事放下了大半,觉得这就是一次普通的孩子打架,过去了也就过去了。不料刚走进校门,史君和几个同学就迎面跑过来,笑嘻嘻地对我说:“刚才史小彤往你桌子上扔了一块砖头,你可小心点!”
楼主路况的游戏Lv 6 时间:2022-02-02 08:55:49
  我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这女魔头真是没完没了,我该怎么办呢?再和她干一仗吗?可我怎么一点斗志都没有?正巧下午第一堂课是体育,不用回教室,只需在操场上等着上课就行。我一个人心怀忐忑地在操场上溜达,看见方诚和郑博走过来,问我跟史小彤怎么回事,便故作淡定地和他们聊了两句,既没有渲染,也没有吹嘘,我这人向来不擅长这一套。方诚听罢不置可否地咂着嘴。
  这时从教学楼的楼洞里冒出一伙人,史小彤右手擎着一块板砖走在最前面,十几个看热闹的同学跟在她后头。我知道已经躲不过去了,就站在原地,等着她一步步走到我的近前。我们两个周围迅速聚集了一圈人,一个个伸长脖子,难掩心头的兴奋。
  史小彤的左脸有点淤青,气势也没预想的那么凶,她擎着板砖很平静地对我说:“周民,中午打架你把我的嘴踢破了,现在还疼着呢,你必须给我道歉。”
  我瞅了她一眼,又看看四周同学,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我说:“是你先用石头砸的我吧?我现在腿也疼着呢,你怎么不给我道歉?”
  史小彤冷冷地说:“我不管,今天你必须给我道歉,不然我就把这砖头拍到你脑袋上。”她又把手里的板砖举了举,好像随时准备动手的样子。
  我愣愣地看着她,心里已经泄了气。我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用尽量随意的口气说道:“好吧,对不起了。”
  史小彤又定定地看了我几秒,啪地一下将板砖拍在地上。
  周围的人散开了,谁也没说什么,但眼神里都有点不满足。方诚过来拍拍我的肩膀,拉我到一边去踢球,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可那两天我过的失魂落魄,一直无法从战败的阴影中走出来。当时说“对不起”的时候也没觉得怎样,只当是好汉不吃眼前亏,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句“对不起”竟变成一根毒刺,一想起来就会就会令我心痛不已,直恨自己临阵畏缩成了一个怂包。
  以前我一直认为,只要我练好功夫就能打败任何来挑事的人,现在忽然意识到,决定一场战斗胜败的,可能是拳脚之外的一些东西。我不禁对渣滓洞里的先烈们生出一种很真实的敬意,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不怕疼不怕死的,就凭我现在这副怂样儿,恐怕一辈子也做不了英雄好汉了。
  遒劲的北风终于来临,刮得窗户嗡嗡作响,一夜之间玻璃上结了一层好看的冰花,外面的树木却都光秃秃的没有一点生气。学校的教室后面已经装上了碳炉子,由值日生一早过来生火。韩老师还买了几袋醋,倒进瓷缸放在炉座上熬了好几天,弄得满教室都是酸溜溜的味道。王智勇的耳朵已被寒风冻得通红结痂;郑博的手背皴得好似两块老树皮;窦宝的塌鼻子下面永远挂着两行清鼻涕,一抽一抽的,就像两排升降机。
楼主路况的游戏Lv 6 时间:2022-02-02 08:57:00
  我既没有冻耳朵,也没有皴手,更没有挂鼻涕,但我有我的特长,那就是痰多。每当喉咙的发痒的时候,我就会使劲把痰咳出来,一口吐到凳子下面,再用鞋底搓一搓,一会儿就干了。以前每到冬天,我都是把痰直接咽到肚里,现在觉得那玩意儿不太卫生,还是吐在地上比较讲究。在我的引领示范下,班里很快掀起了往凳子下面吐痰的风潮。从课桌间的过道走过,你会发现许多凳子下面都有一片或大或小的痰渍,有的比较鲜活,有的已经干透,有的还粘着卫生纸。一到上课,大家咳声不断,此起彼伏,好像专门跟老师对着干似的。
  数学竞赛的成绩已经下来,文山居然奇迹般地考了个满分。据说全市考满分的只有七个人,因此被列为特等奖。学校在周一开校会的时候,专门对文山进行表彰,把他请到 台上,给他颁发获奖证书外加一个漂亮的黄书包。以前学校发的奖品大多是些铅笔本子之类,相比之下这次的奖励力度可谓破天荒了。看着台上一脸淡定的文山,我心里酸溜溜的,因为我在预赛阶段就被刷下来了。
  其实在参赛之前,河马老师曾对我寄予厚望,因为去年我第一次参赛就得了个区三等奖(那次文山得了二等奖),连我自己都相信,我的数学水平是班里仅次于文山的存在。可想不到这次参赛居然马失前蹄,连复赛资格都没有取得,想来怎能不让我懊恼?看着河马老师有点无奈的笑容,我竟觉得有点对不住他。
  令人欣慰的是,这次数学竞赛陈佳也没有进入复赛,跟我一样玩了次一轮游,有她陪绑我倒也不至于颜面尽失。不过看她那活泼样儿好像也没受到什么打击,该玩玩该闹闹,整天一副恬不知耻的样子。而且她还有个不错的借口,就是因为参加校体育队训练耽误了学习。
  其实我曾经也想加入校队,但我没她脸皮厚,不好意思毛遂自荐。而且我一直醉心于武学,对那些逃跑的本事不是太感兴趣。据说一开始体育老师也没看上她,说她跑步姿势难看,两条腿向外撇拉。可她就是没有自知之明,死皮赖脸也要往校队里钻,每天五点多就来学校,跟着大家一块儿跑,结果练着练着体育老师就把她给接纳了。
  上次开校运动会的时候,陈佳报了个一千五,我也报了个一千五(确切的说是韩老师让我报的,她说我腿长有优势)。那时我们还上五年级,学校让我们和六年级的孩子一块儿比。一千五作为压轴大戏被安排在运动会尾声,男女混赛分别计分。我那时也没指望取得什么好名次,只求比陈佳快一点就行了。我想我是男的她是女的,这个成绩应该不过分。
  比赛一开始我就紧跟在她的身后,想先探探她的脚力,然后把她甩开。我记得她穿着一件浅绿色的T恤,刚剪了一头短发,跑起来头发随着步点一跳一跳的,很是飒爽。不料二百米的跑道没跑上两圈我就跟不上了,陈佳一骑绝尘冲在队伍的最前面,六年级的男生都追不上她。我不禁陷入绝望,呼哧呼哧喘个不停,不知自己还能不能跑下来。这时史君过来给我递了瓶水,又带我跑了两圈,这才渐渐稳住步伐。当我跑到第六圈的时候,忽然发现陈佳从我身后冒出来——她居然套了我一圈,已经准备冲刺了。我想不能再被她甩开了,不然太丢人了,就使出全部力气在她后面追呀追呀,终于和她一块冲到终点,我们几乎同时撞线。一个老师朝陈佳喊道:“女子第一名!”另一个老师朝我喊道:“男子第一名!”我刚想坐地上歇一会儿,那老师又对我喊道:“不对不对,你还差一圈呢!……”
  后来陈佳又代表学校参加了镇运动会,结果又跑了个第一名,这下全校轰动了,韩老师把她作为“全面发展”的典型推出去,很快获得镇“十佳少年”的称号,并在升入六年级之后顺利当上学校大队长,负责校会和升旗仪式的主持工作。韩老师将她视若珍宝,没事儿就夸她两句,可班里也不是每个人都服她,至少我和文山就一直瞧她不顺眼。
  我们私下聊天的时候,一提起陈佳总是一副不屑的神情,觉得她根本不配当什么大队长,更不配当什么“十佳少年”,她就是一个典型的两面派,在老师面前一副乖巧懂事的样子,在私底下却举止轻佻、口无遮拦、思想长毛、人格扭曲,居然在考试的时候带头作弊,此等卑劣行径实在令我们不齿。
作者:commando_lee19Lv 14 时间:2022-02-02 18:15:59
  都是上进的学生
楼主路况的游戏Lv 6 时间:2022-02-03 08:38:22
  十四

那事发生在上学期期末考试的时候,我们的主科已经考完,只剩下一门思想品德,大家都比较放松。监考官是我们的自然老师,一个刚结婚的矮个女人。
  我正伏在桌子上专心做题,忽然感觉后面有人捅我,直起身子略一侧头,听见方诚小声说道,“看你前边!”我诧异地朝前排一看,只见陈佳正鬼鬼祟祟地从桌洞里掏出书来,一边抄写一边左顾右盼,顿时有种窥人做坏事的快感,我们两个窃笑起来。
  如果作弊的是一个学习不好的同学,我一定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不定还会帮他递个小抄。可这次作弊的偏偏是我们的班长、学习尖子,一想到她平时那副轻浮得意的样子,我就有种想搞她一下的冲动。我深吸一口气,果断把手举起来,监考老师问我什么事,我起身大声说,“报告老师,陈佳作弊,书就在她腿上。”
  此话一出,全班哗然,陈佳的身体像装了弹簧似的一下挺起来,同时把腿上的课本推进桌洞里,动作幅度极大,周围的人都看见了。我心里一阵暗爽,幸灾乐祸地看着又气又慌的陈佳。不料监考老师也愣在那里,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大概她也顾忌陈佳在学校里的影响)。她默默地看了陈佳几秒,没有上去收她的卷子,而是一脸严肃地对全班同学说,“大家先答题,交卷之后再处理这件事。”
  终于盼到交卷的时刻,监考老师并没有把陈佳的试卷单独处理,也没找我们两个对簿公堂,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抱着那沓卷子离开了教室。虽然我的初衷只想让陈佳难堪一下,并不期待她会身败名裂,但看到监考老师就这样把事情化于无形,心里还是多少有点失望。
  我正准备出教室,这时韩老师和监考老师大步流星地走过来。韩老师鼓着眼睛一脸怒容,劈头盖脸对我训斥道,“你是不是看错了?陈佳学习那么好,怎么可能作弊呢?你可不能冤枉同学!”我心里吃了一憋,一脸委屈地辩解道,“我怎么可能冤枉她?不信你把她叫过来问问!”韩老师立刻拦住我的话:“不用问!人家比你学习好,不可能作弊!……”她在众人面前把我训了一通,压根儿不给我解释的机会,拉着监考老师转身就走了。我望着她们的背影,第一次有种想骂老师的冲动。我猜她就是因为这事才不让我当三好学生的。
  几天后,考试成绩陆续公布。我蹲在苍蝇轰轰的茅坑上完大便,用几张从作业本上撕的硬纸揩了揩屁股,提上裤子从厕所里出来,看见陈佳和另一个女生迎面而来。她故意撩了一把头发,得意洋洋地朝我喊:“我品德考了一百分!你能拿我怎么样?气死你!气死你!”然后大摇大摆走进女厕。气得我咬牙切齿,恨不能冲进女厕给她两个耳光。
  为了打击陈佳的嚣张气焰,我坐在教室里冥思苦想,专门为她创作了一首五言诗:“两脚跑得快,作弊也不赖。考个一百分,得意又欠踹。仗着有老师,以为谁都爱。打倒死陈佳,我为民除害!”我志得意满地将写好诗句的纸压在她的桌面上,知道像她这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动物是没有能力回我一首的。
楼主路况的游戏Lv 6 时间:2022-02-03 08:40:21
  文山接受全校表彰的第二天早上,校园里忽然刮起一阵阴风,地面上的纸屑塑料袋被吹得漫天飞舞,几乎就在一瞬之间,天地已然变成一团黑色,仿佛回到黎明之前。
  我们组正在学校的卫生区打扫卫生,一个个被寒风吹得瑟瑟发抖面如刀割,陈佳大喊一声“不干啦”,我们拎着笤帚呼啦啦跑回教室,打开灯关上门,蜷缩在自己的座位上,张望着窗外漫卷的狂风。只听见玻璃上啪啪作响,无数小冰粒坠落到窗台上。这不是雪,是冰雹。早自习的铃声在暗夜里响起,我看看文山的座位还空着,心想他大概是被困在路上了。
  文山最大的毛病就是没有时间观念,不管做什么事都磨磨蹭蹭的。每天早上人家已经出门上学了,他还躺在床上眯愣着眼睛不肯起来。舅母好像一点也不着急,和风细雨一遍一遍地催他起床。催过三五遍之后他终于慢吞吞地坐起身来,然后穿衣、穿鞋、洗脸、刷牙、吃饭,不到快迟到的一刻绝不出门。他总是卡着早自习的预备铃走进教室,然后匆匆放下书包,到后面拿起笤帚簸箕,大模大样地上卫生区检查一圈。因此他总是不和大家一起劳动,早上人家都干完了他还没有来,放学人家都走了他还一个人默默地奉献。他就是这么另类,又让人家无话可说。以前上学放学我们都是一起走,后来我实在受不了那种无限等待的折磨,终于和他分道扬镳了。他看上去倒也无所谓的样子,一个人来来去去自由自在。
  外面还在狂风漫卷冰雹乱砸,大家无心看书,一个个巴巴地望着窗外。忽然走廊上一个黑影一晃而过,班里吓得一片轻呼,接着紧闭的教室门被推了两下,大家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儿,那门哐当一声被推开了,文山如一个雪人似的走进教室,头上身上书包上全是冰粒,大家如释重负地哄堂大笑。文山的脸冻得通红,看上去还是往常那样淡定。他抖抖身上的冰粒,十分从容地走到自己座位上,然后放下书包去教室后面摸笤帚。他蓦然觉得有点不对劲,扭头看看窗外晦暗的天空,又把笤帚放归原处,依旧十分从容地回归本座。后来他有点自得地告诉我,那天校门口执勤的人都跑没影了,所以他没有给班里扣分。
  外面的狂风终于停了,天空转眼变得明亮起来,簌簌而下的冰粒逐渐变成雪花,慢悠悠地旋舞在天地之间。那场雪一直下到上午第三节课,伴着韩飞一声凄厉的惨叫才倏然而止。
  那是一节自然课,老师正在黑板上写着“岩石的分化”,听到惨叫声连忙回头,见韩飞脸色煞白地坐在那里,瞪着两只小眼睛极度惶恐地盯着她。老师走到他跟前,问他怎么回事,韩飞摇摇秤砣似的的脑袋,说没事。老师让他站起来,又问他为什么喊叫,韩飞左右看了一眼,嗫嚅着说,刚才脖子有点疼。班里顿时一片哄笑。老师看了眼韩飞身后笑得前仰后合的史君,大概已经猜到了七八分,就让史君也站起来,问他怎么回事。史君笑着摇摇头,说不知道。班里又是一片哄笑。我们都看得一清二楚,他刚才把一个雪球塞进韩飞的脖领里。老师真生气了,把书摔在桌子上,发了一通脾气,让他们两个一直站到下课。
楼主路况的游戏Lv 6 时间:2022-02-03 08:42:30
  老师刚走出教室,史君挥手给了韩飞的后脑勺一下。韩飞扭过头来,捂着脑袋一脸紧张,结结巴巴道:“我……我可什么都没说……”
  史君依旧瞪着眼睛,冷不丁又抬手给了他一下。这下韩飞真的怕了,脸上的肉开始颤抖,带着哭腔哀求道:“对不起,我错了……”
  史君突然纵声大笑,挠着韩飞的头说:“没事儿,原谅你了。”
  这时史小彤走过来,从背后一把将韩飞抱住,和他脸贴着脸说:“太坏了,看把人家孩子吓的!来,姐姐亲你一下!”
  大概是受了我和郑博签订不平等条约的启发(虽然我们从来没有履行过,我只是偶尔用它打击一下郑博的气焰),史君一直致力于在足球队里推行他的“奴隶制”。他曾兴高采烈地给我讲述他们的等级分工:“我们都是奴隶主,只有韩飞和齐国涛是奴隶,我们可以随便欺负他们,叫他们干什么就得干什么,不听话我们就一块上!”
  在课间,我们经常看到史君薛斌等人把韩飞的文具盒扔到地上当球踢,或者几个人合伙把齐国涛的裤子扒下来挂在阳台上。有时史君还故意挑拨韩飞和齐国涛的关系,激他们来一场“奴隶角斗”。当两个人在史君的拱火下终于大打出手的时候,现场观众无不欢呼喝彩甚至相互押注,教室里瞬间变成一片欢乐的海洋。
  据说有一次踢球,只能担任守门员的韩飞不小心让对方进了一个球,史君生气了,让他给所有队员赔礼道歉,于是他乖乖地给大家赔礼道歉。史君觉得不过瘾,又勒令他跪下给大家磕头,他巴巴地看着大家,乞求无果后两腿一软真就跪在了地上……我不知道史君是怎么把他调教成这样的,我记得韩飞以前也是个挺正常的孩子。我并不觉得那个见面笑嘻嘻的史君是个多么令人恐惧的怪兽。
作者:commando_lee19Lv 14 时间:2022-02-03 11:47:23
  校园欺凌是个大问题,落后社会的象征
楼主路况的游戏Lv 6 时间:2022-02-04 09:19:45
  @commando_lee1 2022-02-03 11:47:23
  校园欺凌是个大问题,落后社会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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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校园霸凌一般是从拉帮结派开始的
楼主路况的游戏Lv 6 时间:2022-02-04 09:22:02
  十五

操场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雪,四周全是白茫茫地一片。一楼低年级的小孩子用手擦擦水雾淋淋的窗玻璃,用艳羡的目光望着外面在雪窝里打闹的我们。
  我发现陈佳身上有一种招人惹的气质,好几个男生把雪直接塞到她的脖子里。陈佳冻得嗷嗷直叫,却毫不介意地和男生打成一片,结果遭到更多男生的围攻。她这德行肯定是要吃亏的。我在一旁看着她被雪块连连砸中却又兴奋异常的样子,心里不由得骂了一声“贱”。
  一个雪球飞来击中我的后脑勺,我回头一看,王智勇正扭着身子一脸坏笑地站在不远处。我连忙俯身从地上抓起雪来,迅速团了两个雪球向他砸过去,一场欢快的混战就此拉开。我的手大,团雪球的速度更快,他被我砸得且战且退,终于跟身后同样被砸得很惨的韩飞撞在一起,险些摔倒。
  王智勇随口骂了韩飞一句,韩飞有点不忿地看看他,没敢还口。王智勇准备继续和我开战,忽然侧方飞来一个雪球,击中他的面门。
  “谁啊?”王智勇有点恼怒地四下张望。
  “你再骂一句。”史君从一边走过来,冷冷地看着他,手里抓着一个雪球。
  “我又没骂你。”王智勇的口气顿时有点松动。
  “你再骂一句。”史君稳稳地站在他面前,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声音很低沉,就像在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
  “你再骂一句!”韩飞这时也有了胆气,挺起腰来站在史君身后,朝王智勇叫嚣着。
  “关你什么事……”王智勇把目光从史君脸上移开,瞟了眼旁边正在摩拳擦掌的薛斌等人。
  史君猛地将雪球再次砸到王智勇脸上,王智勇身子一颤,随即好像没事人似的将头转向一边,不做任何回应,只伸手擦擦脸上的雪。
  “以后我的人你少惹。”史君上前一步,伸手推了一把王智勇的脑袋,旁若无人地走开了。韩飞也像胜利者似的大摇大摆地跟在史君后面。等这帮人走远,王智勇终于啐了一口吐沫,低声骂了一句“傻逼”。
  不一会儿史君一伙人又欢闹起来,他们把韩飞摁在雪地上,强行扒下他的裤子,雪白的屁股全都露在了外面……
  下午上自习课的时候,韩老师忽然阴着脸走进教室,说要临时加开一节班会,对我们上午集体违纪的行为进行批判。韩老师端坐在讲台上面沉似水,下面所有人都被她的气场压得抬不起头来。她从一年级就当我们的班主任,一路打骂过来,我们发自内心地有点怕她。
  韩老师生气而又伤心地说:“我才半天没过来,你们就无法无天了吗?还有没有一点纪律观念?还有没有一点学习自觉性?我今年都五十五岁了,还有高血压,心脏也不好,一生气就头晕,换别的老师早退休了!为什么我还一直坚持给你们上课?还不是怕影响你们的学习?这是一种怎样的责任心和奉献精神?可是看看你们,马上就毕业了还这么不懂事,随心所欲胡作非为,对得起我这些年辛辛苦苦地付出吗?我告诉你们,就算你们全都不及格,全都考零蛋,我一个月七百块钱工资一分也不少拿!……”
楼主路况的游戏Lv 6 时间:2022-02-04 09:23:12
  我们把头压得更低了,好像都犯了天大的错误似的。韩老师把陈佳叫起来,让她汇报一下上午全班翘课出去玩雪的原因,几个同学窃笑起来,因为陈佳就是这次翘课行动的带头人。
  上午第四节是语文课,韩老师有事告假,让我们上自习。外面的雪已经停了,教室里人心浮动噪杂一片,只有文山、何冬倩等几个好学生还在学习,史君一伙儿早溜出去打雪仗了,还有同学不断出逃。陈佳提着脖子朝四周顾盼一番,突然起身走上讲台,装模做样地说:“大家静一静,现在布置学习任务!”
  班里稍微安静了一下,大家一脸厌烦地看着台上自命不凡的班长。
  “今天的语文作业是——”也不知她哪根神经错了位,突然把手一挥,拉高调门喊道,“去操场赏雪!”
  班里一下沸腾起来,陈佳第一个冲出教室,大家紧随其后涌向操场,全然没有顾及其他班正在上课的学生。
  “要不是其他老师向我告状,我还被你们蒙在鼓里呢!”
  韩老师让陈佳大胆说,这事儿到底是谁挑的头,她一定要严惩不贷。陈佳低着头站在那里支支吾吾,完全没了上午的精气神。终于有同学看不下去了,主动向老师举报,就是陈佳挑的头。韩老师似乎有点不相信,继续追问,大家七嘴八舌,都把责任推到陈佳头上,然后幸灾乐祸地看着她。陈佳终于哭了,抽抽泣泣的,流下许多鳄鱼的眼泪。
  “也别老说人家,你们自己就没有责任吗?”韩老师一看势头不对,连忙止住对陈佳的批判,让大家反躬自省。班里立刻安静下来,谁也不吭声。她随便点了几个同学名字,让他们谈谈自己的错误。那几个同学都说,因为看见大家都出去了,所以自己也跟着出去了。韩老师不满意,说认识不够深刻,又问班里有谁没翘课,只有文山、何冬倩等几个人举起手来。韩老师对他们大加赞扬一番,说他们是维护纪律自觉学习的代表,是每个人学习的榜样,要给他们加分。又要求所有翘课的同学每人写一份检讨,然后挨个上台宣读。大家在下面叽叽喳喳,都觉得被陈佳给害惨了。
  下课铃响起,到了放学的时间,我们的检讨还没有读完。韩老师让文山、何冬倩等人先走,其他人留下继续上台宣读,直到最后一个读完才能放学。大家望着他们几个离开教室的背影,一个个眼神里充满了羡慕之情。这大概是我们六年小学生涯中,文山唯一一次放学走在大家前面的时候。
楼主路况的游戏Lv 6 时间:2022-02-04 09:25:06
  几天后,大雪开始融化,上学路上一片泥泞,我的感冒也随着两脚的重泥不可救药地发作了。喉咙痒得厉害,一声接一声地咳嗽,一口接一口的黄痰。我没有请假,也没去打针,每天靠着几片大青叶硬撑了一个星期,成为班里带病坚持上课的代表,可是感冒始终不见好。父亲的脾气也随着我的病情愈发焦躁起来。
  “咳什么咳!回屋咳去!烦死人了!”那天父亲正在看电视,一听见我咳嗽就气急败坏地吼叫起来。
  我一声不吭地回到自己房间,插上门,一个人躺在床上生闷气。外面电视上正在播放《精武门》,我只有在周末的时候才被允许看两集,可是这次就因为咳嗽看不成了。父亲的情绪就像埋在脚下的地雷,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踩爆。以我的经验小心翼翼是没有用的,他想发作总能找到你不顺眼的地方。
  昨天他就因为我看东西眯眼睛把我臭骂了一顿。他问我眼怎么回事,是不是近视了。我心怀忐忑地说,不知道。他指着我的鼻子就吼,叫你写字直起腰来你不听,还趴着看书,把眼熬瞎了都活该!……
  我每天一到家就盼着他早点出门,他一出门我就盼着他不要回来。我早就受够了他的一切。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还这么怵他。我发誓我长大了一定要报复,把他一个人送到养老院,到死也不会看他一眼!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尽量装作没事儿的样子,努力忍着喉痒,使劲啃着馒头。父亲一支接一支地抽烟,烟雾在我们周围缭绕着,呛得我差点把口水喷到饭菜上。父亲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还好没有发作。
  外面天寒地冻,房檐上结着又粗又长的冰凌。我们家门窗很大,漏风撒气,屋里只生着一个蜂窝炉,站在客厅里几乎能哈出热气来。我披着大衣蜷缩在沙发上,母亲扎着围裙在厨房里洗碗,父亲只穿了件毛衣,仍坐在椅子上抽烟。电视上播放着评书《薛家将》。
  父亲见我一副臃肿怕冷的样子,又生起气来:“你害冷吗?害冷就练练!”
  他的意思是让我举举砖头,出出汗。我“哼”了一声,却不想动,仍旧蜷缩在那里。
  “叫你练练,听见没有?”父亲的声音忽然提高八度,仿佛又要爆发了。
  我站起身来,慢吞吞地朝对面墙根的方向走去,心里感到一阵憋屈。我伸手摸摸地上两块冰凉的砖头,犹豫了一下,又直起身子,低着头不动。我不想再被他呼来喝去了。
  “不听我说是吧?”父亲站起身来,走到我跟前,一脚蹬在我屁股上,“快练!”
  “我不练。”我强忍着内心的澎湃,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还长脸了!你练不练?”父亲气恼地过来推我,被我倔强地用胳膊挡开。这是我第一次对他肢体上的反抗,显然把他给激怒了。他抬手给了我一个耳光,接着又给了我一个耳光,接着又给了我一个耳光。
  只觉得某样东西在我心里坍塌了,一腔热血冲上脑门,我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通乱拳朝着他的胸膛打过去,砰砰砰砰砰,那回声在鼓膜里强烈震荡。我恨不能把他打得稀巴烂,可是感觉自己的拳头却像落在一堵墙上。
  父亲被我打地后退几步,一脸错愕地看着我,好像有点不敢相信,随即脸色陡变,怒不可遏地抓住我的领子,朝我回以巴掌,力道十足的巴掌。
  “吃我的,喝我的,养你这么大,敢跟老子动手了!……”
  我恍然意识到自己已经铸成大错,并且分明感觉到自己还不是他的对手,于是停止反抗,站在那里任由他打骂。不料这反助长了他的怒火,他扯下脚上的皮鞋,咆哮着用鞋底一下一下抽打着我的脑袋,一直打到手累为止。
  “我要去你们学校,找你们老师!我得问问这种敢打老子的混蛋是怎么教出来的!……”父亲嘴里仍在喋喋不休。
  母亲过来把我拉进里屋,又数落了我几句,然后出去带上门,留下我一个人倒在床上哭得稀里哗啦。
作者:commando_lee19Lv 14 时间:2022-02-04 09:28:46
  社会转型期的冲突
楼主路况的游戏Lv 6 时间:2022-02-05 09:11:52
  十六

一周之后,父亲死了,死于一次酗酒。
  以前父亲常说,我七不死,八不死,早晚死在这九(酒)上。他的预言成真了。
  他死的前几天,母亲一直劝我给他认个错,说如果我不认错,他就真的去我们学校告状,让我在全班同学面前丢脸。我完全相信他能干出这种事来,每天上学都惴惴不安的,可我到底也没有给他认错。我张不开这个嘴。
  在家的时候,他不理我,我也不理他,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他一个人坐在方桌前一支接一支的抽烟,一杯接一杯的喝酒,一声接一声的叹息……
  在我心里,父亲就是一个酒鬼、一个混蛋、一个暴君、一个懦夫、一个小心眼儿。他一直活得很痛苦,也让我和母亲很痛苦。所以他死得好,他死了大家都解脱了。而且死得恰逢其时,在他还有力量压制我的时候就挂了。如果他不死,等我再长两年力气,一定会干出大逆不道的事情来。——当然这都是我一年后的想法,他死的时候我可是连想都不敢想,我只是感到无比震惊、不可思议,很久之后都觉得这不太真实,就像做了一场幻梦似得。
  父亲死后,我一下变成旁人眼里的“可怜孩子”,他们看着我胳膊上的孝章,联想到我们孤儿寡母以后的生活,无不叹息我“命苦”。我也必须装出一副“命苦”的样子,以配合大家对“丧父之痛”的想象,省得让他们觉得我不懂事。可我心里一点也不痛,相反感到轻松自在,对自己的未来充满遐想。我似乎相信,一个伟大人物的诞生,一定要经历一番不同寻常的遭遇,而父亲的突然离世正是我传奇人生的开始。
  我渐渐迷上了照镜子,每次写作业都要偷偷照上好几回。我觉得我长得还可以,而且似有越来越好看的趋势,我对此感到沾沾自喜。只是面颊上偶尔冒出的粉刺有点烦人,同学说这是“青春美丽痘”,不能挤,可我还是忍不住想把它连根拔除。我还偷偷留起了长头发,只是比以前的平头长一点,还不敢贸然留偏分,怕在班里太过扎眼。我觉得凭我的长相应该可以配得上何冬倩,虽然自从和郑博签订条约以后她就没怎么搭理过我。
  不知从何时起,窦宝悄然走进我的生活轨道,成为我影子一样的存在。那时每天早上六点四十他就来到我家,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等我煮好面条,吃过早饭,锁上门,然后一起上学去。中午放学他又默默地跟着我和文山一道回来。吃过中饭,刚过十二点半,他又来到我家,和我一起听完《薛家将》,再一块上学去。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喜欢我,几乎把我当成他唯一的朋友,或许他觉得我们同命相连吧。
  我对窦宝的母亲还隐约有点印象,个子不高,脸庞瘦削,说起话来像憋着气,整个腰背驼得吓人。那时我们才五六岁,看见他母亲穿着脏兮兮的花步棉袄,弓着身子牵着窦宝的小手,步履沉重地走在马路上,窦宝像一只小老鼠似的紧跟在母亲身侧。我们几个小孩在她后面欢乐地叫喊着:“锅腰子!锅腰子!……”她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瞪着我们骂道:“一帮王八私孩子!”
  我曾经十分好奇她晚上是怎么睡觉的。我想她背驼成那个样子,躺在床上大概会像木马一样摇来摇去,窦宝骑她身上一定特别好玩。不料一天早晨,母亲突然告诉我,窦宝他妈死了,昨天晚上突发心脏病。我心里不禁一震,想想窦宝那天畏畏缩缩的眼神,顿时觉得他蛮可怜的。
楼主路况的游戏Lv 6 时间:2022-02-05 09:14:44
  窦宝有个姐姐,还有个妹妹。他父亲是一个黑黑瘦瘦的清洁工,独自带着三个孩子过活。窦宝长得矮小,鼻子很塌,身上的衣服油渍麻花,永远带着一股发霉的味道。韩老师曾经组织全班为他捐款捐物,大家给他捐了不少衣服,可是不管什么衣服穿到他身上,没几天就变成他以前那种样子了。韩老师把他安排在教室后面单独一桌,上课想干嘛就干嘛,只要不闹出动静就行。
  窦宝确实很自律,一个人老老实实地坐在教室后面,从不给人添麻烦,而且很愿意劳动,不是他的活儿也主动去干,为此经常受到老师的表扬。我和文山曾经给他做过一次“智力测试”,发现他一百以内的加减法没有问题,乘法口诀也能背下来,就连报纸也能磕磕巴巴读个大概,我们对此感到惊讶。
  我问他:“你这么聪明,为什么每次考试都考零分?”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也不知道呢。”
  我想了想又问:“你会因为自己是个弱智而难过吗?”
  他还是不好意思地笑笑:“也没有啊……”
  窦宝跟我讲过许多他家里的事。他说他姐姐很好,妹妹事儿多,爸爸是个小气鬼。他说他们每到过年都要回一趟老家,他老家住在一座很高很高的山上,坐长途车要七八个小时。他说老家的房子都是用石头砌的,不用水泥和石灰。他说老家人吃的盐是粗盐,一个粒一个粒的,有点像碎冰糖。他说老家新盖的学校挺漂亮,两层教学楼,还有篮球场,是一所希望小学。我说你们老家挺好玩。他说不好玩,饭难吃,还是家里好。
  其实我心里一直有点烦他,只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我说:“现在班里还有人欺负你吗?”
  他说:“没有了。”
  我说:“以后谁再欺负你你就找我。”
  他笑笑说:“好。”
  小学毕业后,我们升入初中,窦宝又降到一年级重新开蒙,跟小他六七岁的孩子同班。一天在操场上遇见孙明辉,他笑着对我说,“你听说了吗,现在窦宝选上班长了,带着一帮小孩,可风光啦!”在那一刻,我心里生出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又过了五六年,我们家的老房子被占,已经搬到新楼上住了。过年时我在社区门口遇见窦宝和他爸。窦宝长高了些,也壮实了,衣服挺干净的。我和他们打招呼,他过来抱住我的腰,腆着脸问我最近好吗,我说挺好的,他说过两天我去找你玩儿,我说没问题。
  几天后窦宝真的找到我家,可巧那天文山也在,于是我们热情地接待了他,听他滔滔不绝地讲了许多过去现在的事。他说我们升入初中以后,他又在小学呆了四年,然后下学到市场上干点杂活儿,后来被市场录取当了保安,整天在地面儿上转悠。他说他爸前两年找了个对象,不好看,脾气挺急的。他说他姐姐也定亲了,最近还有人给他介绍对象,还跟那女的见了一面。他嘿嘿笑起来,说他现在没事儿就去网吧上网,他会玩游戏,也会和网友聊天,什么都会。我和文山对视了一眼,那种奇妙的感觉又在心头荡漾开来。
作者:江南毛老四Lv 6 时间:2022-02-05 11:31:53
  虎年初五[hu:风中凌乱],恭祝文友财源滚滚、文采长虹[xyc:加1]
楼主路况的游戏Lv 6 时间:2022-02-06 08:54:50
  十七

离香港回归还有七天的时候,我们小学正式毕业了。
  那天刚下过一场雨,天气不算热,操场上还有点潮。韩老师让我们穿得漂亮一点,准备拍毕业照。我把自己所有夏天的衣服都找出来,发现除了校服竟没有一件能穿的。去年的衣服都已经小了,今年还没有添置新的。这一年我长了足有十厘米,个头已经接近一米七,人家都说我发育早。
  母亲从大橱里找出一件父亲的长袖衬衣,说你穿这个试试。我把衬衣穿上,对着镜子照了照,感觉有点肥大,但也没那么过分。把下围扎进腰里,袖子挽起来,看着也算合身。于是我就穿着那件白衬衣,配着深棕色的裤子,黑色的球鞋,大模大样地去了学校。结果到班里一看,男生大多穿着清凉的各色体恤,一个个年少活泼的样子,相比之下我这打扮又老气又古怪,可谓另类十足了。
  拍完毕业照,方诚走到我身边,从身上掏出一张自己的照片递给我。那照片是在公园里拍的,他站在一株巨树前面,斜着身子抿嘴微笑,一副很恬淡的样子。毕业后他不会跟我们一起升入三中,他单独参加了外国语中学的招生考试,差了点分数,家里又花了一万多块钱,算是进了好学校。临别时他提意我们互赠一张照片。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照片,一张我和文山在他家院子里的合影。——我翻遍家里所有照片,发现自己除了一张黑白色的周岁照,竟找不出另一张单人照来,几乎所有含我的照片里都少不了文山的身影。这一点也不奇怪,我们家没有相机,也不去照相馆,只有等舅舅家照相的时候才会把我叫过去。“来来,给他们兄弟两个照一张!”于是我就作为衬托沾了人家一点光,留下了还不算少的“合影”。
  “你看这张行吗?我没有单人照。”我底气不足地说。
  “这个——也行,更好!”方诚接过照片笑道。
  我心里舒了一口气。文山是班里的明星,有谁会拒绝他的身影呢?
  “你还听《薛家将》吗?”方诚突然问道。
  “听啊,一直在听,你呢?”
  “最近没听。我在看《小李飞刀》。”
  那天韩老师一改往日严肃的表情,一直在笑,见谁都笑。她用余下的班费买了瓜子和糖果,给我们开了一个欢送会。她让大家放松,随便说笑,可我们看她站在讲台上还是有点上课的感觉。韩老师回顾了这六年来的教学历程、一点一滴,然后勉励我们继续努力、早日成才,说着说着她哽咽起来,连忙用手绢拭去眼泪,强作笑容,让大家随便吃,随便玩。我们看着她伤心的样子,一时竟有点无所适从。
  韩老师教书三十余年,我们是她带过的最后一班学生,我们一毕业她就退休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她,不过总的来说,她是一个尽职尽责的老师,就像一个老妈妈似的,发自内心地希望自己的孩子们好,尽管这个老妈妈有时偏心。
  在小升初的考试中,成绩一向稳定的文山居然没发挥好,语文作文因为跑题被扣了十来分,在班里只落了个第三名。陈佳的运气也不佳,考试时因为“交头接耳”被监考老师提前收了卷,还好没有以作弊论处。而我那次发挥得还不错,侥幸考了个全班第一,在三中所有新生的成绩排名中也进入年级前五,想来那是我小学生涯最高光的时刻了。
楼主路况的游戏Lv 6 时间:2022-02-06 08:56:49
  我和文山在三中门口看新生榜的时候,旁边过来几个操着普通话打闹的孩子,应该是华阳小学毕业的,以后要和我们成为同学。一个小个子朝一个高个儿笑道:“吴亮,你脸怎么这么黄?是不是遗精遗多了?”我扭头朝那个正在回骂的吴亮看去,好像有点眼熟,名字也熟,我脑海里想起一个人来,但又不是很确定。
  “你一年级是不是在南福小学上过?”我问道。
  “是啊。”吴亮有点诧异地看着我。
  我确定了,他就是我小学的第一个同桌,郑博之前的那个 “小老头”。原来他转到华阳小学去了。他现在的个头已经长开,皮肤也光润了,看上去比以前精神许多,不过脸色还是以前那种蜡黄。
  “你还认识我吗?”我笑着又问。
  吴亮仔细端详我几秒,摇了摇头。
  “我是周民,你以前的同桌,想起来了吗?”
  他又摇了摇头,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感到一丝无奈,也许在别人眼里,我一直就是一个隐没的存在。
  那个笑吴亮“遗精遗多了”的小个子叫何日新,后来跟我分到一个班,还做过我半学期的同桌。在我的印象里,他一直是班里最躁动的孩子之一,而据他回忆,他对我的第一印象是“看着有点呆”。
  我和文山这次真的要分开了,他去了四班,我去了六班。和我分到一个班的还有史君和宋超。史君跑过来笑着对我说,以后咱们可得互相帮助!我微微笑道,那当然了。
  军训那几天,大家都像吃了兴奋剂似的,每个新同学看上去都那么热情友好、爱说爱笑,稍微熟悉一点男生就开始打打闹闹,争着跟女生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大家嘻嘻哈哈其乐融融,好像每个新同学都比从前的老朋友有趣一万倍。史君是个天生喜欢交际的人,上小学时就能跟比自己大几级的孩子玩到一起,现在更是如鱼得水,很快就和班上几个最活跃的孩子打成一片,每天脸上都挂着灿烂的微笑。我很久没见他这样和蔼可亲了。
  三中的生源来自华阳小学和周边几个城郊村。我发现华阳小学这帮城区的孩子说话做派和我们不大一样,除了平时操着一口普通话,还经常蹦一些新鲜时髦的词汇,“哇塞”、“欧耶”、“帅呆了”……说得让我们有点接不住。而且我明显觉察到,他们在男女之事上比我们放得开,许多我们还在私底下偷偷摸索的事,他们已经敢于拿出来和同学开玩笑了。以前如果我们有同学经常跟女生眉来眼去,我们会笑话他“老色鬼”,不屑与这种人为伍。可是现在居然有人公开承认自己“好色”,并且嘲笑那些非礼勿言非礼勿听的人“假正经”、“没发育”,这显然是一种认识上的飞跃。
  有好事的女生开始处心积虑给班里的男女配对,或者打听人家在小学的各种“情史”。有一天我看见宋超跟几个女生坐在一起聊天,一个女生问,周民以前喜欢谁?宋超很笃定地说,何冬倩,三班的,以前是我们学习委员。我不禁吓了一跳,我可从来没跟谁说过我喜欢何冬倩,在小学里也没听人家议论过我的“感情问题”,宋超这小子是怎么知道的?我朝他大吼一声,想过去弄他一顿,不料他一挺身从凳子上跃起来,眉飞色舞地叫嚷道,你就别装了,你和文山都喜欢何冬倩,我们早就看出来啦!我心里不禁咯噔一下:他说的是真的吗?文山真的也喜欢何冬倩?
楼主路况的游戏Lv 6 时间:2022-02-06 08:57:55
  一天我们学习《中学生行为守则》的时候,前排一个女生转过头来,笑嘻嘻地对我说,周民,你知道吗,咱们班有个女生喜欢你。我又吓了一跳,这种事还是第一次遇上,心里不由得小鹿乱撞。我想她十有八九是逗我玩,于是反问道,你怎么知道?她笑着说,她亲口告诉我的。我摇摇头说,不相信。她说,真的,不骗你。旁边一个男生插嘴道,不会是你自己吧?那女生骂了一句滚,又笑微微地看着我说,想知道她是谁吗?我心里很想知道,不管真的还是假的,但嘴上却说,不想。那女生白了我一眼道,不想算了。说罢转回身去。我正有点失落,她忽又转过头来,体恤我心情似的说,算了,看你脸都红了,还是告诉你吧,就是——她!她指指前排一个别着黄发卡正低头看守则的女孩,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那女孩长得实在无法勾起我的遐想。
  “不骗你,她亲口跟我说的。”那女生又重复一遍。
  “不相信。”我也笑着重复了一遍。
  在之后的三年时间里,我几乎没跟那个别黄发卡的女孩说过一句话。
楼主路况的游戏Lv 6 时间:2022-02-07 08:52:16
  十八

我们初中班主任是个脑袋像南瓜一样的男人,戴着一副金丝眼镜,鼻梁上贴着一块创可贴。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受伤的,有传闻说是被他以前的学生教训了一顿,可我一直不大相信。他的样子并不太凶,相反倒是有几分憨态,上课从来不讲普通话,连英文字母都用极具家乡特色的发音念出来。还好他教的是数学,如果教语文或者英语,肯定能把我们给带偏了。他叫贾东胜,我们在背后称他老贾。
  分班的第一天,老贾让我们每个新生上台做个自我介绍。我记得女生的发言好像五花八门,男生的发言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叫某某,毕业于某某小学,我喜欢踢球,喜欢交朋友。”再配上一副紧张兮兮目光闪烁的表情,以及下面嘻嘻哈哈的笑声,大概就是我们上台讲话时的画面了。
  听完所有人的发言,老贾站起身来舔了舔嘴唇,扫视一眼全班,然后做总结陈词:“同学们,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中学生了,也是大孩子了,不能再跟小学生似的,想玩就玩想闹就闹,要为自己的将来考虑考虑。我问你们,学习是为谁学的?——不用唱高调,就是为自己学的,为父母学的,我说的都是大实话。所以你们一定要努力学习,将来考个好高中,再考个好大学,这样以后就有前途了。不要整天想三想四的,你们这个年龄忙活别的都没用,考上高中比什么都强!不好好学的那都是傻瓜!”他停顿了一下,有点得意地看看大家的反应,然后继续讲,“所以咱们学校规定,操场上不许踢足球,要是发现有踢的,足球一律没收!如果大家想运动,可以下去跑跑步、撑撑杠子,这个我们都支持,身体好才能学习好嘛。不过大家还是要遵守纪律,不能肆意妄为,如果发现有谁打架,不管什么原因,一律给予处分!……”
  我们在下面学习《中学生行为守则》的时候,老贾坐在讲台上,把班里几个入学成绩比较高的学生依次叫过去,对着成绩单挨个谈话。
  “你——数学成绩还可以。”老贾抬头瞟了我一眼。
  我“嗯”了一声,心想我语文考得也不错呀,可他压根儿不提语文的事。
  “除了学习,平时在家还干什么?”他突然问道。
  “也没干什么,做点家务,听听评书……”我思量着说。
  “还听评书?”老贾好像吃了一惊,断然道,“以后别听了,听那个没用!”
  我心里感到有点不痛快。
  “以后家务也少干,你给家里说,现在学习紧了,不能分心。——你家住哪儿?”
  “七田。”
  “倒不算远。父母干嘛的?”
  “我爸……去世了,我妈在市场上蹬车。”
  老贾一愣,又抬头看看我,只说了句“以后继续努力”,就让我下去了。
  我心里感到一丝庆幸。
楼主路况的游戏Lv 6 时间:2022-02-07 08:53:29
  父亲死后,最让我痛苦的一件事就是被人家问及父母,因为不管是谁,一听说我这么小就没了父亲,都会感到有点诧异,十有七八还会追问一句:“怎么死的?”——我该怎么回答呢?实话告诉他们我爸是喝酒喝死的吗?我张不开这个嘴。我觉得他死的忒窝囊,让人瞧不起。母亲告诉我,家丑不可外扬,让我编个瞎话,说我爸是得病死的。于是我就开始学着编瞎话,可想不到这会引来更大的麻烦,因为总有些人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
  “你爸得的什么病?”
  “这个,应该是……癌症。”
  “癌症?什么癌?”
  “这个,我也不大清楚……”
  “他得病你没在跟前吗?”
  “呃,没有……”
  看着对方疑惑的眼神,我又心虚又害臊,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还好,老贾不是这种人。
  我初中的第一个同桌是个瘦瘦高高的女生,留着一头短发,穿着一身橘红色的足球服,胸部坦坦荡荡,看上去就像一个假小子。
  “我叫田西娜。”她拿过桌上的笔记本,指指自己的名字。她的字写得还可以,人似乎也挺开朗。
  “我叫周民。”我也试着跟她说普通话,虽然发音还算标准,但感觉浑身都不自在。我拿起笔来要把名字写在纸上,却被她打断了。
  “我知道你。”
  被人知道的感觉还是挺好的。
  我们闲聊起来。她说她家住在华阳小区,离铁道不远。我说我以前经常去那边的游戏厅玩游戏。她有点惊讶,说你也玩游戏吗?我说是啊,怎么啦?她说看着不像。我说哪里不像?她说你看着像个好孩子。我心里有点不爽,骂了一句“操”。我指指前面正在跟同学说笑的史君,说你看他像个好孩子吗?田西娜咂咂嘴说,不知道,感觉他挺好玩的。
  一开始我并没怎么关注田西娜,我觉得她相貌平平,成绩一般,没什么吸引我的地方。我悄悄关注的是旁边一个叫杜冉的女生。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杜冉是我们初一六个班里最漂亮的女生(当然是站在一个初一男生的审美水平来说的),既保留了几分小女孩的可爱,又具备了一丝成熟女性的标致,头发被小心地打理过,穿着也比其他女生讲究一点点,因此军训时站在队伍里格外出挑(那时军训不穿军装)。临近开学的那两天,初二初三的学生已经返校,不少人跑到操场上参观我们训练,并对新生的长相指指点点,大部分男生都凑到我们班附近,嘻嘻哈哈只为一睹杜冉的风采。
  此时我对何冬倩的感情已经很淡了,分班以后就没怎么碰过面,想必日后也没太多联系的机会了。自从升入初中,我感觉自己已见到了更大的天地,心思也更宽广了。我和班里大多数男生一样,都曾幻想过跟杜冉发生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但这种幻想很快就被那群喜欢配对的“红娘”打碎了,因为他们为杜冉挑选的“配偶”是据说班里最帅的男生——谢金鹏。那帮无聊的人们一看见他俩说话或有眼神上的交流就开始起哄,甚至推推搡搡要促成两人的“结合”。杜冉和谢金鹏表面上十分抗拒,矢口否认他们有不正当关系,可是又经常眉来眼去悄悄说话,好像十分享受被众人推搡到一起的感觉似的。
楼主路况的游戏Lv 6 时间:2022-02-07 08:54:29
  然而这样的欢闹并没有持续几天,很快又被史君塞给杜冉的一串粉色千纸鹤打碎了。当然那串千纸鹤不是史君送的,他只是受人之托,背后的主使是一个留着陈浩南发型的初二男生。
  开学后的一段时间,每到课间都有几个初二初三的孩子到我们初一级部“巡视”,一个个大摇大摆顾盼自雄,初一的孩子遇见都要小心避让。他们经常走到人家班门口,朝里面探头张望一番,或者叫某同学出去,几个人到走廊尽头的拐角处说会儿话,有时还会抽支烟,都一副睥睨天下的样子。那些被叫的同学回来也有点高人一等的神气,因为他们“认识人儿”,在班里没人敢惹。
  在这些经常下来“巡视”的大佬当中,最出名的要数那个送杜冉千纸鹤的男生了。他长得不矮,身材矫健,穿着牛仔裤还有几分帅气,身边经常跟着两个固定的同伙。
  “知道他是谁吗?他叫王吉宇,是咱们初二的老大。”田西娜曾经煞有介事地对我说。
  “初二还有老大?”我有点诧异。
  “当然了,每个年级都有老大,到了初三就成了全校的老大。”
  “怎么跟学生会似的。这老大怎么选的?”
  “大家公认的呗,谁认识的人多,打架厉害,谁就是老大。”
  “那咱们全校的老大是谁?”
  “说了你也不认识。”
  “你就让我认识认识呗。”
  “反正我就知道王吉宇是初二的老大。”
  “咱们初一呢?”
  “初一嘛,还没立起来呢。”
  其实我认识王吉宇的一个同伙。他是我们小学毕业的,以前和他说过话,甚至一起打闹过,那时觉得他嬉皮笑脸挺好玩的,完全不像一个厉害人物。我上初中第一次遇见他时,他已完全变了模样,个子长高了许多,说话瓮声瓮气,头发也留起来了,满是青春痘的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我想和他打个招呼,不料他竟对我视而不见,高昂着脑袋从我跟前走过,好像我根本不配和他搭话一样。
  然而史君却得到完全不同的待遇。那孩子把史君从教室里叫出去,还把他引荐给王吉宇。史君满脸堆笑一副很会来事的样子,一见面就塞给王吉宇一盒烟,很快就和他们三个打成一片笑作一团,就像多年的老朋友一样。
  史君帮王吉宇和杜冉牵线还是比较谨慎的,一开始他悄悄走到杜冉身边,小声告诉她,有个初二的哥哥想和你认识认识。杜冉一脸不高兴的样子,立马回绝了。史君让她再考虑考虑。过了两天,史君又把一串粉色的千纸鹤悄悄塞到杜冉桌洞里,杜冉回来发现后要把纸鹤扔掉,史君连忙过去对她好言相劝,说了很多话,说着说着杜冉就把脑袋低下了,纸鹤也没有退回。第二天,王吉宇和他两个同伙又来到我们班门口,史君过去跟杜冉说了两句,杜冉有点不好意思地站起身来,跟着他走出教室,和王吉宇一伙见了面,客客气气地说了会儿话,然后就回来了。
  自那以后,王吉宇经常下楼来找杜冉,杜冉也很坦然地出去见他,两个人说说笑笑俨然已经确立了关系。在这件事的发展过程中,班里表现出一派惊人的沉默,没有人再起哄了,也没有人说闲话,大家只是静静地看着,默默地联想,每个人心里都荡漾着一丝隐隐的不安。
  几个月后的一个课间,我正闭着眼睛给自己做头部按摩,田西娜凑到我耳边神秘兮兮地说,咱们初一现在有老大了。我睁开眼,不屑地问道,谁啊?田西娜微微一笑,十分笃定地吐出两个字:杜冉。
作者:江南毛老四Lv 6 时间:2022-02-07 20:13:19
  恭祝新年大吉,开工愉快,新故事,新路程![xyc:加1]
楼主路况的游戏Lv 6 时间:2022-02-08 08:46:31
  十九

依照小学的经验,我一直觉得女生的相貌和学习成绩是成正比的,长得好看的女生一般学习成绩也都不错,陈佳、何冬倩、江霞莫不如此。可是进入初中以后,这种认知立刻受到严重挑战,似乎班里学习好的女生没几个长得好看的,而长得好看的又大多学习一般。当我发现杜冉的入学成绩只排在全班中下游时,简直有种大跌眼镜感觉。我不能理解一个如此漂亮的女孩为什么学习这么糟糕。
  我一下失去了暗恋的方向,不知道什么样的女孩才算好的,只好通过虚构的幻想来慰藉那个焦渴的灵魂。我感觉自己体内的欲望正日甚一日,每天晚上都需要幻想和抚弄一番才能安然入睡,有时这种幻想甚至延申到课堂上。
  有时我也希望认识几个初二初三的哥哥,似乎只有这样在班里才比较有面子。——或者干脆反其道而行之,臆想自己受到王吉宇一伙的挑衅,于是施展旋风腿和连环踢的功夫,三拳两脚将他们几个打翻在地,随即轰动全校,被大家推举为真正的老大。我觉得这一年来我身上的力气增长了许多,胆识也增加了不少,想想去年栽在史小彤手里简直有点不可思议。然而我没有采取任何实际行动,只是一个人默默地胡思乱想,并开始为新增的英语课程感到吃力。我不喜欢整天背这背那的,有时觉得上学其实挺没意思。
  一个课间我正和同学说笑,忽然门口有人喊我,说外面有人找。我有点高兴,不管找谁找我都挺高兴,因为有人找就说明认识的人多,路子广。我走出教室,看见两个眉目清秀的女生,用探寻的目光打量着我。
  “你是周民吗?”为首的高个女生问道。
  “是啊,你……”我有点困惑。
  “你爸以前是不是在钢厂上班?”
  “对。”
  “去年是不是……”
  “对。”
  “你变化太大了,我都认不出来了!”那女生笑道,“我是齐萱,齐伯伯的女儿,你还记得我吗?”
  “哦……”我有点想起来了。
  父亲在世的时候,朋友确实不少,不管到哪儿都能找到同伴,只是跟家里的人不对付。别人对父亲的评价是:“只要不喝酒就是个好人”。齐伯伯是父亲的同事,也算朋友,父亲死的时候他还参加了葬礼,随了钱。我七八岁的时候,有一天齐伯伯带着女儿到我们家做客,那是我和齐萱第一次见面。她比我大一岁,戴着一副小眼镜,父亲说这是你萱萱姐。父亲好像很喜欢她,吃饭的时候不住地给她夹菜,脸上那慈爱的笑容是我从未领受过的。我们两个小朋友很快熟络起来,滔滔不绝地聊了很多。那时我好像对录像机很感兴趣,大概以为录像机和摄像机是一码事,听说她家有一台,就一个劲地追问录像机长什么样,怎么用。她很耐心地给我讲解,还在地上画图演示,临走时我们都有点依依不舍。后来父亲又带我去过她家一趟。她家就住在华阳小区,离我们家不算远,但从那以后我们就再没有见过面。
  想不到她还记得我,那种感觉真的很奇妙。她现在已经不戴眼镜了,锦缎似的头发齐齐地留下来,看上去比小时候漂亮多了。
  我叫了一声“萱萱姐”,她高兴地答应了,“我从新生榜上看到你的名字,觉得是你,又不敢确定,所以过来问问。你现在怎么样?”
  “还行,挺好的。”
  她扭头对另一个女生说:“我弟弟学习不错,长得也挺帅,是吧?”
  那女生笑笑。
  她又对我说:“我在初二五班,以后有事就去找我!”
  我点头答应了。
楼主路况的游戏Lv 6 时间:2022-02-08 08:48:01
  第二天下午上自习的时候,齐萱又来找我,仍旧带着那个同伴。我不知道她们为什么可以翘课。当同学看见门口有两个漂亮姐姐找我的时候,都把目光齐刷刷地投到我身上。我有点不好意思,又有几分得意,装作很平常的样子走出教室。她手里拿着两串烤面筋,一见面就要塞给我:“来,你吃,给你买的!”
  我连忙摆手道:“不用不用,我不饿……”
  我好像有点拘谨,不知该怎么和她说话,心里既想与她亲近,又隐隐感到有种压力。这样的交往方式是我从未经历过的。她好像也不知该说点什么,只说以后有事就去找她,然后又要把烤面筋塞给我,但我还是推辞了。
  这时老贾从楼梯口冒出来。我小声说,我们老班来了。她和同伴朝老贾瞅了一眼,便和我挥挥手,飘然走开了。我正要回教室,老贾突然把我叫住,问我那两个女的什么人。我挠着头说,算朋友吧。老贾有点生气地说,以后少跟这些初二初三的来往,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我“嗯”了一声回座位了。
  老贾走后,田西娜探过头来问我,你和齐萱什么关系?我不禁一愣:你也认识她?田西娜说,她唱歌特别好,跟王吉宇的关系也不一般,在学校里很有名。我说,不一般是什么意思?田西娜说,不一般就是很好的意思。我说,很好是什么意思?田西娜笑道,很好就是很好的意思呗。我不满地说,跟什么都知道似的,你是江湖百晓生吗?田西娜一脸不解地问,什么是江湖百晓生?
  自那日起,我的心里就住进了一个“姐姐”,总会时不时地想起她,甚至一度把她当做幻想的对象。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没有勇气去找她,哪怕只是礼节性的回访。大概心里有点不自信,总是患得患失的,生怕干出什么可笑的事情来。再说,我觉得老贾的话也有些道理。
  齐萱也没再来找过我,或许觉得我这人不冷不热的,对我失去了兴趣。我们之间刚刚建立的一点联系就这么断掉了。
  三中位于铁道之南,华阳小区的东侧,距我家不到两站路,脚程跟去南福小学差不多,只是不用再过铁道了,这个任务转到了南福庄的同学头上。不过由于铁道上连年出事,几个道口已被强行封闭,要过铁道只能去钻黑咕隆咚的桥洞,一点意思都没有。以前上学我们算家远的,现在却变成了家近的,班里还有一批远道上的同学,每天来去都要骑着自行车。一到放学,各式各样的自行车从校外残破的露天车棚里鱼贯而出,叮叮当当伴着男生们肆无忌惮的说笑声,成群结队有恃无恐地穿梭在狭长的马路上。
  我自然不需要骑车,但也有点排斥背着书包傻傻走路的样子,一般都把书包拎在手里,扮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每当有骑车的同学从我身边经过,都会和我打声招呼:“拜拜,周民!”我也会礼貌地回他们一句:“再见,慢点!”
楼主路况的游戏Lv 6 时间:2022-02-08 08:49:43
  我喜欢放学时的那种喧闹,那是中学生一天最轻松的时刻,当然也有可能是最刺激的时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炸响一个雷。
  “就是他!站住!站住!……”
  天色已经半黑,我拎着书包经过拥挤的车棚门口,忽然看见七八个男生气势汹汹地朝我冲过来,有的手里还拎着木棍链子锁,为首的正是王吉宇。在那一刻我只觉浑身一紧,心一下提到嗓子眼,愣愣地看着周围的人四散躲避。
  “怎么回事?我怎么惹着他们了?”我的脑筋飞快地旋转着。
  “闪开!”王吉宇一把将我推开,其他人呼啦啦从我身旁冲过去。——原来不是冲我来的,我刚才一定傻到家了。他们抓住我身后一辆正要逃遁的自行车后架,一个穿运动衣的飞起一脚将车上的人踹翻在地,车子随之倒了。
  我猛然发现罗青也挤在那伙人中间。罗青是我们班的,最近和史君混得很熟,不知为什么要掺和这种事。我再一打眼,发现文山和孙明辉正站在人群之外冷眼旁观,不知他们有没有看见我刚才的狼狈样儿。
  王吉宇伸手抓住那孩子的脖领,那孩子就像一个提线木偶似得被拽起来,两条胳膊耷拉着动也不敢动。
  罗青上去就给他一耳光,瞪着眼说:“你不是狂吗?再狂一个试试?”
  王吉宇问:“你骂他了吗?”
  那孩子道:“他先骂的我……”
  王吉宇抬手又给他一耳光:“我问你骂他没有!”
  那孩子低头道:“骂了。”
  罗青在一旁添油:“他还打我了呢!”
  那孩子辩解道:“我就推了他一下。”
  王吉宇又给他一巴掌:“推就对了?知道他是谁吗?我弟弟!”
  罗青挺直腰板骄傲地说:“听见了吗?这是我哥,别他妈不长眼!”
  我走到文山和孙明辉的跟前,文山皱着眉头不发一言,孙明辉抱着胳膊一个劲慨叹:“马伟这孩子挺老实的,欺负人家干什么?”我这才搞明白,原来被打的孩子和他俩是一班的。现在四班是我们小学同学的大本营,文山、陈佳、孙明辉、史小彤、薛斌等都分到那里,有时我还挺羡慕他们的。
  王吉宇捏着马伟的后脖颈,让他给罗青道歉,于是马伟低声说了句“对不起”,王吉宇让他大点声,他又大声重复了一遍。王吉宇正准备把他给放了,那个穿运动衣的又上去踹了他一脚,接着其他人一拥而上对他拳打脚踢,还抡起家伙朝他身上抽了几下。马伟倒在地上抱住脑袋,就像条死狗一样任由他们踢打。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几乎把整条马路都堵塞了。
  “我也踹了他两脚!我把脸挡住了,没让那孩子看见……”一个凑热闹的从人群里挤出来,嬉皮笑脸地向外面的同学显摆。
  “这帮人太冲动了,太冲动了……”文山一脸焦虑地对我说。
作者:光影疏斜暗香袭Lv 42 时间:2022-02-08 14:42:06
  遥祝新年快乐[d:花]阖家安康[d:花]财源滚滚[d:花]心想事成[d:花]
楼主路况的游戏Lv 6 时间:2022-02-09 08:54:16
  二十

罗青的事我后来听说了一点,好像他和马伟上厕所时因为拥挤拌了两句嘴,马伟随手推了他一把,大家以为他会扑上来跟马伟干一架,不料他后退两步,指着马伟的鼻子问道,你叫什么?哪个班的?马伟连忙反问,你哪个班的?你先报个名。罗青说,行,你等着,不说我也能查出来!然后就愤愤地走了。
  说起来罗青还真有一些“关系”,很快就查出了马伟的底细,当得知这孩子没什么“背景”时,他长舒一口气,开始找人收拾他。罗青先找到史君,又找到王吉宇,很快攒了七八个人,约好放学之后去车棚堵那孩子。然而史君并没有参与这次行动,借口晚上姐姐找他有事躲开了。
  第二天见到罗青时,我故作轻松地说:“随便打两下得了,你们下手也忒狠了。”他一脸得意与不屑地辩解道:“怪他傻逼,撞上了,自己认倒霉吧!”
  罗青就是那个敢称自己“好色”的人。他个头不矮,两腿很细,左面颊上生着一片淡淡的胎记,给人一种没洗脸的感觉。自入学以来,他一直是班里最活跃的孩子之一,没事就搞点动静吸引大家的注意力。他似乎很想在人前展现自己勇武的一面,这次终于逮住机会好好风光了一把。不过他想让马伟认倒霉那就有点太天真了,因为四班还有一个真正的老大——秦峰。
  据孙明辉介绍,秦峰原是初二的学生,和王吉宇一个辈分,因为打架留了一级,这才降到他们班。他以前学过武,很能打,但从不欺负本班同学,大家都挺服他。据说第二天他听说马伟被打的事很生气,当即决定要替他出头,尽管他们之前并没多少交情。秦峰很有一点大哥的派头,他一挑头四班的男生一个个血往上撞,孙明辉和薛斌当即决定加入战斗,就连史小彤也来主动请缨(听说她一直明恋秦峰,还主动向他表白过,秦峰一见她就逃),最终被劝回去了。我忽然有点明白史君为什么不参加昨天的行动了,他这么机灵的一个人,一定担心以前的老同学也掺和进来。
  然而他们这次反击只针对罗青一人。
  那天中午放学,我们乌乌泱泱走出校门,秦峰一伙正站在校外的马路边瞅着我们。罗青全然不知,还在嘻嘻哈哈地跟史君说笑,史君忽然拉下脸来,吐出一句当年对我喊过的话——“快跑!”罗青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撒腿就往铁道的方向跑,秦峰一伙一窝蜂似的追了上去。
  “我们在桥洞那边把他给逮住了,秦峰一脚勾在他脸上,马伟又上去揍了他几拳,我和薛斌也动手了。那孩子是个怂包,吓得跟哈巴狗似的,一个劲求饶。后来史君也赶过来,又给我们说和了说和,这事就算过去了。”孙明辉难掩兴奋地对我说。
  下午我见到罗青的时,发现他脸上青了一块,情绪相当低落,谁跟他说话都带搭不理的。史君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照样跟同学玩闹,只是对中午的事避而不谈。自上初中以来,他在班里一直扮演着一个十分亲民的形象。然而此事好像并没有结束,几天后王吉宇和秦峰又发生了一次正面冲突。
楼主路况的游戏Lv 6 时间:2022-02-09 08:55:29
  那是一个上午的课间,我站在讲台上擦黑板,忽然外面走廊上一片喧腾,罗青兴冲冲地跑进教室高喊着:“打起来了!打起来了!王吉宇和秦峰打起来了!”班里顿时躁动起来,活跃的男生纷纷涌出去观战,听话的女生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仍旧闷头干自己的事。杜冉一脸夸张的慌乱,好像很担心王吉宇的安危似的,一定要出去看看,却被史君给劝住了。我也很想见识一下这场“巅峰对决”,但见走廊上人山人海,估计根本挤不到跟前,便故作泰然地继续擦着黑板。
  片刻之后,看热闹的复又回到教室,罗青兴高采烈地朝杜冉喊:“嫂子,赢了赢了!王吉宇把秦峰打跑了!”杜冉立刻眉开眼笑起来,田西娜等人也聚拢过来向她道贺,几个女生欢欢喜喜的样子,就像自己男人在战场上打了胜仗一样。
  “秦峰好像不大行啊。”再次见到孙明辉时,我略带奚落地说了一句。
  “别这么说,我和秦峰是一伙的。”孙明辉显然有点不高兴,“那天秦峰落了单,在楼梯口遇见王吉宇和他两个兄弟。他们以前有过节,一见面王吉宇就想挑事,秦峰不惧他们,一个人对他们三个,如果我和薛斌在旁边他们肯定赢不了,可惜当时我们都不在……”
  我有点诧异,因为据说那次打架的地点就在四班门口,他们全班都在观战。
  秦峰虽然落败,但由于以一敌三,对方又是初二老大,所以虽败犹荣,他的名望在初一级部日盛一日,大有称王称霸之势。为了抵制秦峰的影响力,王吉宇特意将女友杜冉推上前台,支持她成为初一老大,并声称谁不服她就是不服我王吉宇本人。然而大家好像都不太把她当回事,一说起来还带着几分戏谑的口气,只有田西娜等几个女生在不遗余力地为她做宣传,时间一长也就不了了之了。
  孙明辉一说起秦峰总是滔滔不绝一副敬佩有加的口气,他似乎已经放弃了当老大的理想,心甘情愿地做起了老大的兄弟。他说秦峰家很有钱,他爸是这一带道上有名的大哥,手底下有一百多号人。不过他爸从来不管他在学校的事,说要让他好好历练,自己打天下。
  “知道他爸的人生格言是什么吗?——没进过监狱的人生就不是一个完整的人生。牛逼吧?”
  我们两个哈哈大笑。
  “他们混黑道靠什么赚钱?”我曾经提出这样的疑问。
  “这不能说。”孙明辉一脸神秘兮兮的表情。
  “贩毒吗?”
  “干那个没意思。”
  “还有比这更牛的?”
  “我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
  “行,我不说。”
  孙明辉瞅了瞅左右,压低声音对我吐了四个字:“走私军火。”
楼主路况的游戏Lv 6 时间:2022-02-09 08:56:16
  一年之后,孙明辉和秦峰、薛斌、马伟四个人拜了“老八”,结为异姓兄弟。
  又过了三四年,我们已经上了高中,一天在路上遇见孙明辉,他告诉我秦峰、薛斌、马伟出事了,那天晚上他们三个喝了点酒,在马路上闲逛,秦峰忽然脑子一热,想找点刺激,就带着他俩劫了一辆出租车。他用随身带的弹簧刀抵住司机的脖子,让他把身上的钱都交出来,那司机看着也老实,乖乖地把身上二百多块钱都掏出来,他们就把司机给放了。他们也是没有经验,劫了钱后继续在马路上闲逛,以为还跟在学校似的,给同学要点钱没人敢管。没想到那个司机立刻报了警,还开着车一路跟着他们,结果三个人让警察一窝端,很快就判了刑,他们已经够了十八岁。本来秦峰家打算花钱把他保出来,可是秦峰不愿意,觉得两个兄弟都进去了,自己不能一个人出来,就陪他俩服了刑。
  “薛斌他妈也想把他保出来,可是家里没钱,为这事儿他妈都急病了。幸亏我上了高中,平时见不着他们,如果那天我和他们在一块,肯定也得折进去……”孙明辉不无感慨地说。
  我还一直以为薛斌家很有钱呢。以前上小学的时候,他穿的用的都比同学好些,还经常买各种零食请伙伴们吃。他曾经陆续买下全套的《七龙珠》漫画,一本一本带到学校,在同学之间传阅。可当漫画传到我手里时,他却突然一把抢过去,一脸蛮横地说:“谁让你看的?”——他把我视为眼中钉,让我当众难堪,我却不知怎么对付他,只能生生咽下这口恶气。
  不料我们的关系却在小学的最后阶段神奇地修复了,忘了因为什么缘由,反正他开始比较客气地和我说话,我也报之以李在考试时让他抄过答案,这种和睦的关系一直维持到小学毕业。我这人不喜欢与人为敌,就算史小彤也没有混成仇人,后来还照常说话,谁也不提打架的事。
  不管怎么说,薛斌的入狱还是让我有所触动。我仍记得他母亲的样子,一张方脸,眉毛很浓,样子有点凶,可是一看见儿子声音就变得柔软起来。四年级以前,她经常骑着自行车接送薛斌上学,在那个年代也算是特殊待遇了。
  不过后来的一切都是孙明辉告诉我的,许多事我都没有验证过。想想有点不可思议,我到现在也没搞清秦峰到底是哪一个,长什么样儿,他对我来说其实只是个传说而已。
楼主路况的游戏Lv 6 时间:2022-02-10 08:46:46
  二一

期中考试的各科成绩陆续下来,大家的注意力一下转移到分数和排名上。这是我们升学以后的第一次考试,学校似乎相当重视,而许多科目的成绩大大出乎我之所料,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历史五十八分,政治六十五分,英语七十六分……我一下子有点懵,不知道这个世界又发生了什么转变。班里到处乱哄哄一片,每个人都嚷着自己的分数不对头。等各科成绩全部下来一算,我的总分已滑至全班第十一名,年级第五十八名。
  我拿过全年级的榜单浏览了一下,陈佳第二名,文山第七名,何冬倩第二十八名,孙明辉第六十四名……他们的成绩都还算稳定,只有我下滑得比较厉害。更让我感到不安的是,年级第一的学霸就诞生在我们班,坐在我的前排,而我却一直对她视而不见。
  她叫楚岩,长着一张白皙禁欲的脸,不是那种打眼看去就觉得好看的女生。她的入学成绩并不出众(至少我没注意到),平时不显山不漏水,在班里毫不起眼。只记得有一次,她忽然回过头来,问我喜欢看球吗,我说还行,我是泰山队的球迷。她说今天晚上中国对伊朗,你觉得谁会赢?我想了想说,中国队,我爱国。她笑笑说,祝你好运。第二天早上,我已经把这事抛在脑后,不料她一见面就问我,看球了吗?我恍然想起来,一脸惭愧道,谁赢了?她有点鄙夷地说,昨天差点没把我气死,让人家灌了个四比二!我只好安慰她:以后还是看看泰山队的比赛吧。
  自从楚岩考了全年级第一,一下成了班里的明星,形象也变得光彩夺目起来,一言一行都好像透着一股学霸的味道。“你看人家楚岩”逐渐成了班里的口头禅。她的言谈举止也真的越来越起范儿,总是一副从容镇定高深莫测的样子,从不轻易开口,一开口就要表现出高人一等水平。这一点和文山有点像,大概学霸都这德行,除了陈佳那个怪胎。因此大家对她只能顶礼膜拜、敬而远之,而我对她却越来越感兴趣了。我从未得到过大家如此的仰视,我觉得那一定是一种无所不能的美妙体验。
  一天在楼梯上遇见何冬倩,她忽然把我叫住,貌似关切地问道,你这次怎么考的?我挠挠头笑着说,没学好呗。她现在有点发福,没以前好看了。她皱了皱眉,劝我道,你可不能学他们不学习啦。我有点厌烦地说,我又不傻,干嘛不学习。何冬倩笑道,是啊,你一点都不傻,文山最近怎么样?我将目光转向一边:不知道,还那样呗,他一直很稳定。何冬倩又笑笑:那倒也是。
  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看她越来越不顺眼了。
楼主路况的游戏Lv 6 时间:2022-02-10 08:48:25
  那几天老贾的心情不错,因为在这次考试中,我们班有三个人挤进年级前十名,并且诞生了楚岩这样的学霸。他又把班里前六名的学生叫到办公室挨个谈话(没叫我,我自然不知道谈的什么),然后在课堂上自信满满地向全班同学发问:“你们说说,我这教学水平怎么样?——我告诉你们,这六个班的班主任,没有一个比我更尽责的!而且咱不光尽责,还有办法,你们看看咱入学以来,哪项工作不是跑在六个班的前面?现在很多其他班的学生听说咱们班好,都想往咱这儿转啊,全让我拦下了!所以你们一定要心里有数,不能身在福中不知福!而且我告诉你们,只有咱们班把成绩搞上去,我才有资格向学校申请更多资源,把更好的任课老师分到咱们班,让其他班的孩子都羡慕死咱们!……”
  两天后,学校统一召开家长会。老贾用粉笔在每张课桌上写下编号,让家长按照自己孩子的成绩排名入座。老贾说,“以后咱们就以学习论英雄,谁排名靠前我让他好事全占,谁排名靠后还影响别人,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那晚母亲到家时已经快九点了,当听见楼道里橐橐的脚步声,我的心不由得紧张起来。我正努力背诵英语单词,一个个拉丁字母在眼前晃来晃去,可是怎么也钻不进脑子里。母亲一推门走进屋,拉亮客厅的白炽灯。我放下书本,起身走出房间。
  “会开得怎么样?”我倚在门框上,尽量轻松地问道。
  “还能怎么样?让老师点名了呗。”母亲坐在沙发上,一边换着拖鞋一边说道。
  “他怎么说的?”
  “说你退步了,得努力了。”
  “就这些?”
  “开完会他又把我叫住,问了问你在家里的学习情况。”
  “你怎么说的?”
  “还能怎么说,照实说呗,你每天装模做样也像那用功的,我总不能坐旁边盯着你学吧?”母亲起身到厨房里接了一盆水,开始洗漱。
  我转身回到房间里,拿起书来继续背单词,听见母亲在外面说道:“反正你爸已经没了,我也没什么本事,就靠每天一早给人家送菜挣两个,家里就是这么个情况。你能考上学就上,考不上就下来找点活儿干,也别怪家里不供你……”
  这话我早已听出了茧子,就像一阵清风似的在耳畔刮过。
  我对田西娜的依赖却在日益加深。我已经完全看不清黑板上的字了,上课只能靠耳朵和想象力,每次老师要求抄写板书时,都必须侧着脑袋抄田西娜的,为此经常引起她的抱怨,我只能可怜巴巴求她施舍。
楼主路况的游戏Lv 6 时间:2022-02-10 08:49:28
  其实我的眼睛在六年级的时候就开始出问题了,看黑板比较吃力,看远处的人模模糊糊,但总不甘心自己变成一个近视眼——我将来还要笑傲江湖呢,戴个眼镜算怎么回事?家里对我的视力问题也挺着急——书没读多少眼睛先坏了,万一将来只混个初中文凭,戴着眼镜抗麻袋还不让人笑掉大牙?我祈盼自己的眼睛能够一天天地好起来,为此家里还给我买过鱼油和羊肝,所有方法都试过以后,我的视力仍没有一点恢复的迹象。特别是上中学之后,更是一天不如一天,以致我怀疑自己的眼睛还有其它病症。
  “近视了就赶快配眼镜,别拖着耽误学习。”老贾经常在课堂上催促我们几个视力不好的学生,可我始终下不了决心——难道自己这辈子真的要与眼镜为伍了吗?只有等到两年后班里多数同学都配上眼镜时,我才理解老贾那话的深意:反正你们早晚是要戴眼镜的,晚戴不如早戴,省得受些冤枉罪。
  一节数学课上,老贾忽然把我叫起来,指着黑板上的一个方程式让我做解,我使劲眯起眼睛,左看右看还是看不清,田西娜在旁边小声给我念题,可我仍旧无法作答,于是干脆说道:“我看不清。”
  老贾一下火冒三丈:“看不清怎么不配眼镜?都什么时候了还拖拖拉拉的?”
  我只好沉默不语。
  老贾忽然指指第一排宋超的位置:“在这儿能看清吗?”
  我小声说:“能。”
  老贾说:“那你坐这儿来吧!”
  我还以为他在讽刺我,因为我这个头只适合坐后排,于是诧异地看看他,又看看田西娜,田西娜也是一脸茫然。
  “快点啊!还愣着干嘛?”老贾又催了一句,我这才意识到他没开玩笑,赶紧收拾东西,到前面去了。
  就这样,我一下从最后一排调到第一排,跟小个子何日新成了同桌。而宋超则被无情地调到后面,也没问他能不能看清黑板。不过他看上去倒是满不在乎的样子,还偷偷朝我挤眉弄眼,反倒是我一时有点不适应,自上学以来我还没坐过这么靠近讲台的位置,感觉自己一举一动都在老师的眼皮底下,太拘束了。许久之后我才逐渐意识到,这是老贾对我的莫大关照,大概那时他还对我抱有很大期望。
  我开始在学习上暗下苦功,每天回家都花大量时间去背英语及其它需要记忆的科目。我把自己的奋斗目标锁定在年级第一的位置,我渴望取代楚岩力压陈佳成为新一代学霸受到所有人的仰慕,我害怕自己连高中都考不上只能到市场上去蹬三轮……
  两个月后,我满怀信心地和大家一起参加了期末考试,可是当成绩公布时我再次傻了眼——我的总分已滑落至班里的第十五名。
作者:光影疏斜暗香袭Lv 42 时间:2022-02-10 14:5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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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路况的游戏Lv 6 时间:2022-02-10 17:08:19
  @光影疏斜暗香袭 2022-02-10 14:58:30
  多互动不要闷头玩儿单机游戏吧,这样看的人才会更多,也更有写文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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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位看官,捧个人场,多来互动,多来互动!
作者:PN_一杯淡味热茶Lv 6 时间:2022-02-10 20:32:40
作者:commando_lee19Lv 14 时间:2022-02-11 08:00:15
楼主路况的游戏Lv 6 时间:2022-02-11 08:47:47
  二二

有时我想,像我这种家庭出身的孩子,如果能把学习搞上去,人家一定觉得是个挺励志的故事,母亲在人前也有面子:“你看人家庆芬,别看老公没了,可是儿子争气,以后有指望了。”如果我学习搞不好,人家就会用另一种口气来评价我:“本来家里就不行,还不知道上进,这孩子以后没希望了。”或者“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一个酒鬼能生出什么好孩子来?”这几种猜想每天都在我脑子里转悠。
  “你打算怎么办?”看到成绩单时,母亲貌似平静地问道。
  “好好学呗。”我有点丧气地坐在沙发上。
  “还能学好吗?”
  “不知道。”
  “看来就这点本事了。”
  我的心里仿佛被刺了一下。
  那次文山考得也不太好,滑到年级的第十六名,而年级前两名仍旧被楚岩和陈佳霸占着。寒假在家呆了两天,感觉自己渐渐缓过劲来,决定到文山那边坐坐,顺便交流一下学习经验。
  我来到姥姥家,先去北屋跟姥姥打声招呼,见舅母正在屋里烧水沏茶。我问,我哥在吗?舅母说,他同学来了,两个人一块儿写作业呢。又说,那孩子可不孬,每天都来找他一块学习,对他也是个督促,你不知道文山可懒了,要是早上没人叫他能睡到傍黑天……
  我起身去了西屋,一推门看见文山和他同学正坐在方桌的两侧做题。那孩子向我点头致意,文山让我坐在旁边的凳子上,然后两个人继续低头用功。我不知道该干点什么,又从旁边书架上找了本杂志胡乱翻起来。这时舅母端着茶壶推门进屋,给我们三个倒上茶水,那孩子说了声“谢谢阿姨”。
  “不用客气,你们继续学,不打扰你们。”说着舅母放下茶壶出去了。
  那孩子叫赵远方,是文山的同桌,一上初中就把文山给粘上了,几乎每次在学校遇见文山都能同时看到他的身影。据说赵远方也是一个好学生,有上进心,学习非常刻苦。开家长会的时候,舅母和赵远方的母亲坐在一起,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一起向他们班主任提出申请,调位儿时不要把两个孩子分开,他们班主任痛快地答应了。这种事在韩老师那里是不可想象的。
  以前小学放假时,我和文山也常一起写作业,可是不知为什么,每次没写一会儿就开始聊天,天南海北扯东扯西,聊着聊着天就黑了,以致每次舅母看见都会笑着抱怨:“你俩就不能在一块儿!”可是现在文山和赵远方的状态却完全不一样,两个人都在十分专注的做题,看不出一点想要闲扯的迹象。忽然赵远方站起身来,拿着习题册从我身后绕过去,来到文山旁边,问他一道代数题怎么解,文山拿过一张演算纸,两个人一边推演一边交流,言语间还夹杂着几句令他们会心的玩笑。我忽然感觉自己像个灯泡,坐在那里不尴不尬,跟这屋的学习氛围完全不搭,于是站起身来,随便招呼一声便走了。
楼主路况的游戏Lv 6 时间:2022-02-11 08:49:04
  家里又像冰窖一样寒冷起来,我用抹布沾着凉水在门口擦玻璃,两只手冻得通红通红的。忽然听见楼下传来几个男人说话的声音,从阳台望去,四五个穿深色大衣的人簇拥着走进院子,直奔楼梯口而来。
  “是这儿吗?”
  “对,就这儿,在二楼。”
  几个人走到我家门前,我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发现齐伯伯也在其中。
  “周民,这是厂里的领导,过年了来看看你们,你妈呢?”齐伯伯用浑厚的声音说道。
  我连忙丢下抹布,把几个人带进屋里。母亲正在水池边洗衣服,听见我喊她,便擦着手走出来。为首身材胖大的领导跟母亲握了手,说父亲这么年轻死得可惜,厂里知道我们生活不容易,过来看看我们,还给我们带了一桶油和二百块钱。母亲接过装钱的信封,连忙表示感谢。
  其实厂里对父亲的死应该是高兴的。这两年钢厂的效益不好,一直都在裁员增效,父亲始终游离在下岗的边缘。如果他下岗了,厂里还要支付一笔买断的费用,可他偏偏死了,而且死于一次“意外”,跟工作扯不上半毛钱关系,厂里只需支付一点丧葬费就了结了。大家都说父亲“死都不会死”。
  领导又问了问家里的情况,母亲说她每天早晨三点就去市场上给人家送菜,一直干到中午,自己没啥本事,只能卖点力气挣点辛苦钱。屋里的气氛一时有点凝结。齐伯伯插嘴道,周民这孩子挺懂事,从小不让家里操心,学习也挺好。大家都用赞许的目光看着我,我正要表现得谦逊一点,母亲一脸不屑地说,挺好什么,考得可差,都让老师点名了!我一下僵在那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屋里的气氛又有点尴尬,领导拍拍我的肩膀说,你妈不容易,你要好好学习,以后孝顺你妈。又跟母亲说了几句客套话,然后告辞了。
  一腔怨怼在我身体里翻滚着。
  送走厂里的人回到家里,我把门使劲一关,朝母亲大声嚷道,我哪里考得差了?你跟人家外人乱说什么?母亲立刻被激怒了:你那英语六七十分还不叫差?还有那政治,那历史,你说你哪一门考得好?我说,全班六十多人,我考十五名怎么就差了?让你那么一说,人家还以为我全班倒数呢!母亲说,跟倒数有什么两样?你看看人家文山!看看人家陈佳!还有那个楚岩,人家全年级第一,人家怎么学的?你又不缺胳膊少腿,也没少你吃少你穿,你怎么就学不好?还是自己不用功!人家张海迪坐着轮椅都考上大学了,你还有脸在这里不服气!
  我气得面红耳赤,呼呼喘着粗气,跑进自己房间哐当一声关上门,母亲想要冲进来,我连忙把门插上。母亲在外面拍着门继续训斥:以后能上就上,不能上就下来蹬三轮,省得在那里出工不出力瞎耽误工夫!都十好几了还这么不懂事,我一天到晚累死累活的养这个有什么用?还不如养一条狗呢!……
  我趴在床上使劲捶着被褥,泪水又止不住地从眼窝里流出来。
楼主路况的游戏Lv 6 时间:2022-02-11 08:50:07
  自从父亲去世,我和母亲就不去奶奶家过年了,只初一过去拜个年,站一站就走。母亲似乎很讨厌热闹,也不喜欢奶奶一家。每到年三十,母亲都会早早地把年夜饭做好,五六个菜,两个人吃。吃完饭收拾桌子,摆上十来样贡品,再摆上香炉,再摆上天爷爷地奶奶的神位,然后焚香烧纸祷告磕头,要磕八八六十四个头。她磕完了还让我磕,不磕不行,也要八八六十四个。不知道她这是从哪里学来的规矩,弄得屋里烟雾缭绕,刺激得我泪眼婆娑直想咳嗽,于是把门窗都打开,任冷风席卷厅堂。我又感到浑身害冷,只好起身“练练”,一边举砖头一边看春晚,一直熬过十二点,到阳台上放一挂鞭炮,这个年就算过了。
  那年初一从奶奶家回来,母亲让我再去齐伯伯家一趟,说人家年前来看我们,你做晚辈的应该给人家拜个年。我一想起母亲那天说的话就不想去了,我也是个要面子的人,可一想到能看见齐萱心里又有点发痒。这是一个很好的见面借口,也不知道她最近怎么样。
  初一的大街上有点冷清,两侧的商铺都关着门,地上是一片一片还未清扫的爆竹碎屑。我迈着犹豫的步子穿梭在华阳小区的楼宇之间,忽然听见旁边有人喊我。
  “周民,过年好啊!”
  我眯着眼睛扭头一看,是田西娜,旁边还跟着她的好姐妹,“初一老大”杜冉。她们都穿着过年的新衣服,一副花枝招展的样子,用好奇的目光打量我身上的蓝色羽绒服。
  “啊,过年好!过年好!”我连忙说道。
  两个人见我一副诧异的模样,相视咯咯笑起来。
  “你这是去哪儿?”田西娜问。
  “我去……找个人。”我有点尴尬地说。
  “去吧,我们也走啦!”
  她们朝我摆摆手,顺着马路向我身后走去,大概也是去拜年。我心里有点沮丧,觉得自己刚才的表现一点都不练达,她们肯定觉得我像个毛头小子。一会儿就到齐伯伯家了,真不知道见了他们该说点什么,现在想想都觉得怪难为情的。
作者:大钟9197Lv 23 时间:2022-02-11 11:26:03
  新春问好,品读支持!
作者:江南毛老四Lv 6 时间:2022-02-11 12:05:41
  虎年第一个周末,祝您新年妙笔生花,虎威长虹![hu:风中凌乱]
作者:蝴蝶兒7Lv 13 时间:2022-02-11 14:45:00
  恭喜首页推荐[d:鼓掌]多互动吧,不然留不住读者推荐就白上了
楼主路况的游戏Lv 6 时间:2022-02-11 14:50:30
作者:慕容余华2Lv 12 时间:2022-02-11 19:19:52
作者:寻找月亮湾2Lv 15 时间:2022-02-11 22:45:35
  力顶大作,周末文祺!
作者:commando_lee19Lv 14 时间:2022-02-12 08:16:51
楼主路况的游戏Lv 6 时间:2022-02-12 08:44:51
  二三

我只去过齐伯伯家一趟,印象有点模糊了,好像记得他家楼下有个理发店。我沿着那一片楼栋转了一圈,总算找到了,那楼还是从前的样子,上次来玩的情景又历历浮现在眼前。他家住在最东边的单元,三楼西户,门口过道还有一堆蜂窝煤。
  站住齐伯伯家门口,我酝酿了好一会儿,终于敲了敲门。屋里传来橐橐的脚步声,门开了,是齐萱。她看见我不禁一愣,随即笑道:“你怎么来了?快进屋!”
  “给你们拜个年。”我有点不还意思地说。
  “我爸妈出去了。没事儿,我告诉他们,你快坐!”
  可能这正是我所期待的结果。屋里有暖气,热烘烘的,齐萱只穿了一件薄毛衣,披散着头发,看着我说:“你这衣服挺好看的,在哪儿买的?”
  “呃,在泺口,我姑姑给我买的。”
  “不错不错,越长越帅了。”
  我把大衣脱下来,她接过去挂在门口衣架上,又端过果盘来,“你吃点瓜子,还有糖。”
  他们家的客厅有点拥挤,一套灰色布艺沙发,墙角摆着一架电子琴。
  “你还会弹琴呢。”
  “学好几年了,一会儿弹给你听。”
  齐萱坐在我的侧对面,问我最近怎么样,我说挺好的,家里都挺好。又问她怎么样,她眼珠向上翻了翻,说还行吧。又盯了我两秒,突然问,班里有喜欢的女生吗?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哪有啊。她笑着说,你应该喜欢那种爱学习的女孩吧?我笑笑:这个不好说,你爱学习吗?她砸着嘴说,我以前爱学,现在不爱了,就喜欢玩儿。我有点惊讶,她咯咯地笑起来。
  “周叔叔是怎么死的?”她忽然问道。
  “你不知道吗?”一说起父亲,我顿时感到有点窘迫。
  “我爸说是喝酒死的,可我不大相信。”
  “为什么?”
  “周叔叔人多好啊,以前每次来我们家都爱说爱笑的,我们全家都喜欢他……”
  我有点不可思议,想不到父亲在外面这么受欢迎。在母亲的话语体系里,父亲一直都是外人嫌弃的对象,人家都在背地里笑话我们呢。我也确实觉得父亲没什么好的,贪杯、焦虑、喜怒无常,怎么会有人喜欢他这种人呢?可是在齐萱的描述中,我却好像看到一个截然不同的父亲,开朗、热心、不拘小节,我一时有点搞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你想他吗?”齐萱见你发愣,忽然问道。
  “不想。”我低着头说。
  “为什么?”
  “不为什么。”
  我剥了一块糖,放在嘴里,使劲咀嚼着。
  “在学校有人欺负你吗?”她又换了一个话题。
  “应该没有吧。”我不太确定地说。
  “以后谁欺负你就来找姐,姐替你出头。”
  “你这么厉害……”我不禁微微一笑。
  “你不相信?我在学校认识的人可不少。”
  “我听说了一点,你认识王吉宇吧?”
  “他呀,”齐萱若有所思,略带得意地说,“他一直想追我,可我没答应,不过关系还不错。”
  “他好像跟我们班杜冉……”
  “我知道,无所谓。”她有点不耐烦地打断我,“我可不想这么小就谈对象,再说我也不喜欢他那样儿的。”
  “那你喜欢什么样儿的?”
  “少打听!”她笑着推了一下我的脑门,又问,“你说我将来学音乐怎么样?”
  “可以啊。”我几乎不假思索地答道。
  “可我爸不让我学,非逼我考高中。”
  “你可以先考高中,再考音乐学院什么的。”
  “我不是不愿意学嘛,我就喜欢搞音乐,你听过我唱歌吗?”
  “没有。”
  “没有怎么知道我可以?”
  “看你挺自信的呗。”我不由得笑了。
楼主路况的游戏Lv 6 时间:2022-02-12 08:49:37
  她又推了我脑门一下,起身走到电子琴前,坐下试了试音,然后开始弹奏,琴声流畅悦耳。那是一首罗大佑的《追梦人》,她一边弹一边唱,我感觉身上的皮肤一紧,屋里的空气似乎都要凝结了。
  让青春吹动了你的长发让它牵引你的梦
  不知不觉这城市的历史已记取了你的笑容
  红红心中蓝蓝的天是个生命的开始
  春雨不眠隔夜的你曾空独眠的日子
  让青春娇艳的花朵绽开了深藏的红颜
  飞去飞来的满天的飞絮是幻想你的笑脸
  秋来春去红尘中谁在宿命里安排
  冰雪不语寒夜的你那难隐藏的光采
  看我看一眼吧莫让红颜守空枕
  青春无悔不死永远的爱人
  让流浪的足迹在荒漠里写下永久的回忆
  飘去飘来的笔迹是深藏的激情你的心语
  前尘红世轮回中谁在声音里徘徊
  痴情笑我凡俗的人世终难解的关怀
  ……
  我还是第一次听一个同龄的孩子以这样的方式演绎一首成人的歌曲。她使劲拿捏着自己的嗓子,让声音尽量显得成熟苍郁。我是个音乐上的白痴,对乐理一窍不通,但我觉得她唱得很好,几乎和原唱一样好,她将来完全有能力当一个歌星。回家的路上,她的歌声仍像一个魔咒似的在我脑子里绕来绕去,久久不能停歇,以致我一天都魂不守舍的,嘴里一直哼哼着那只曲子,晚上做梦都梦见了《雪山飞狐》的剧情。
  开学之前,母亲带我去了一趟眼科医院,彻底检查了一下视力,结果发现我的近视已有三百多度。
  “配眼镜吧,你都达到中度近视了,不戴眼镜会影响正常生活。”坐诊医生看着我的检查结果心不在焉地说道。
  “近视不是还分真性近视和假性近视吗?我这视力以后还有没有可能恢复?”我有点不甘心地问。
  “我们这儿没办法。”医生脸上露出十分不屑的笑容。
  我看着他眼睛上覆盖的厚厚的镜片,很怀疑他是出于嫉妒才这么说的。诊室里的检测仪器嗡嗡地响着,那幅戴着眼镜抗麻袋的画面又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我和母亲对视了一眼,似乎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唉,你这眼算是瞎了。”在公交车上,母亲望着我鼻梁上新配的黑框眼镜,一脸愁容地说道。这副眼镜花了二百多块钱,差不多相当于母亲半个月的收入,还是用的普通玻璃镜片,要换成更轻的树脂镜片至少要五六百,我们想都不敢想。
楼主路况的游戏Lv 6 时间:2022-02-12 08:51:03
  开学没多久,老贾就把我调回到教室后排,跟一个叫马奇的有点神叨的同学一桌。他现在对我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一心只想把我从眼皮底下挪开。我这人虽然不属于很顽劣的那种,但也向来不大受老师待见,所以乍一受到重视总有点不适应,心里还有点诚惶诚恐的感觉。现在好了,老贾终于把我放弃了,故意表现地十分冷漠,常常对我视而不见,好像我这个学生根本存在一样。如此一来我反倒轻松了,以后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再不用看他的脸色行事了。我这种人注定难堪大任。
  我发现班里的同学已经出现严重分化,好学生、普通学生和拉帮结派分子三者之间泾渭分明,互相看不顺眼,几乎没有任何交流。用老贾的话说就是“鱼找鱼,虾找虾,乌龟找王八。”好学生一般举止比较文明,一心向学,没有兴趣(或能力)掺和别的事;帮派分子则谈吐豪迈、打打闹闹,颇有一些社会气;普通学生两边都不靠,两边都惹不起,于是自己玩自己的,成为沉默地大多数。当然也有少数跨越阶层的人,譬如史君,他虽然属于帮派分子,但跟班里其他人关系也不错,见谁都说说笑笑的,很会讲笑话,受到大家的欢迎。我和同学说起他小学时的各种跋扈行为居然没人相信。还有楚岩,她无疑是班里最著名的好学生,大家对她都很尊敬,但极少有人成为她的朋友,除了一个叫孔梅的被大家群嘲的胖女生。老贾对这三类学生的态度鲜明,对前者尽量照顾,尽力保护;对后者以恫吓为主,适度打压,但不过分干预;对普通学生则是只抓纪律,不问学习,他们要是犯了错被逮住,挨的巴掌往往是最狠的,因为老贾要借这样的机会来立威。
  不过我一直也没找准自己在班里的定位。如果以学习而论,我现在已经不算好学生了,好学生至少要进班里前十名。我也算不上帮派分子,虽然能跟史君他们说上话,但还远没到称兄道弟的地步,更没有参与过任何打架斗殴的事。看来我只能算一个普通学生,也确实有些普通学生对我心存好感,但我还是有点不甘心,不想就此沦为被轻视受压迫的大多数。再说,我还想考全年级第一呢,这个目标就像当年的侠客梦,一直藏在我心里,绝不会告诉任何人。
  • 岸草平沙: 2022-02-18 15:45:29  评论

    让我想起了自己的初中时代,我是年级里的男版楚岩,年级第一这种事就象毒品一样让人上瘾,第一次考好完全是个意外。 也有很多能玩到一起的朋友,多是工人子弟,我去他们的家里,每每总能得到其父母的礼遇,他们很不理解:为什么我们他们的孩子一样贪玩但学习会很好。
  • 路况的游戏: 2022-02-18 17:28:22  评论

    评论 岸草平沙:大哥厉害!
作者:九天猎风Lv 4 时间:2022-02-12 10:04:40
  我们这个时代,城市一代二代三代甚至五代都有了

我觉得迷茫和叛逆是会代代传染的,有些问题还升级了

也许这也是周期律的一环

作为曾经的乡下人,又算进城一代。我觉得农村少年相对来说好一点点,浮躁加叛逆的基数应该也要少点,但是也不容乐观……

所以楼主这个题材很有意义

点赞取材,第一段就读出了父爱如山。

期待后续。
  • 路况的游戏: 2022-02-12 11:36:27  评论

    这些年来,我们的孩子教育问题一直存在很大的扭曲,家长对于孩子的理解是困难的,因为已经忘了自己年少时的状态。
作者:慕容余华2Lv 12 时间:2022-02-12 15:22:13
楼主路况的游戏Lv 6 时间:2022-02-13 08:53:31
  二四

俗话说得好,鸟随鸾凤飞腾远,人伴贤良品自高。我现在已经算不上贤良了(或许从来就没算过),要想不继续堕落下去,必须找个贤良吸吸阳气。以前我整天跟文山在一起,人家经常把我们俩的名字连读,我心里还有点不情不愿,总想着和他拉开一点距离。现在好了,距离终于拉开了,心里反倒有点空落落的,竟开始寻找起下一个攀附对象来。
  现在班里最大的贤良当然是楚岩,可她是个女的,而且有点端着,我要是巴结她难免有点投怀送抱之嫌。而且她身边还老跟着那个胖丫头孔梅,想投怀送抱也不好插足啊。当然班里除了她还有别的贤良,譬如窗户边上的姚兴叹,我已经关注他很久了。
  这人也是那种入学时不显山不露水,日子越久才越看出能力的物种。我对他最初的印象是在军训的时候,他踢正步的姿势与众不同,身体僵硬得像一个机器人。他的表情很认真,动作很努力,可四肢就是没法协调到一块去。每次教官把他叫出来单独指导,我们就在后面笑成一片。看着他那滑稽而又不自知的样子,我还以为他是一个呆头呆脑的家伙。
  后来开学以后,他一直表现得很低调,既不与人结交,也不爱出风头,每天安安稳稳的,看着有点独。有时放学的当口,大家都吵吵嚷嚷地往教室门口挤,他却坐在那里一点不着急,从书包里掏出一个苹果一把水果刀,手法娴熟地转动手腕,将果皮一条带削落,然后拿到嘴边旁若无人地吃起来。想不到他的手比身体灵巧得多,举手投足间还有几分超然的洒脱。等吃完苹果教室里的人也走得差不多了,他背上书包,打扫干净垃圾,这才大步流星地走出教室。
  姚兴叹在班里崭露头角是在秋季运动会上。他主动报了个一千五,大家都没拿他当回事,因为他长得皮包骨,还有“机器人”的毛病,实在看不出有什么运动天赋。谁料运动会上最出风头的居然是他。发令枪一响他就紧跟在第一名的身后,一圈一圈跑下来,他始终没有被甩开。班里的气氛渐渐被点燃了,大家纷纷站起来为他加油鼓劲,老贾在旁边一个劲儿示意大家好好坐着,不要激动,不然扣分。姚兴叹在跑道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脖颈上青筋迸起,眼睛瞪得有点吓人。跑到最后一圈的时候他突然提速,一举超越了最前面的人。当他第一个冲过终点时,我们班一下陷入欢乐的海洋,姚兴叹也瞬间成了班里的英雄。要知道在整个年级跑第一名可不容易,就算拿过镇运动会冠军的陈佳那次也只跑了个第二,就像她在级部的学习名次一样。
楼主路况的游戏Lv 6 时间:2022-02-13 08:55:25
  当然,要称得上贤良,学习成绩是必不可少的指标。期中考试的时候,姚兴叹考了个全班第五,到期末他一下跃到全班第二,年级第四。要知道他的入学成绩只排在全班第十五名,跟我现在的名次一样。他一下成了班里的励志偶像,受到大家刮目相待。可他好像习惯了独来独往的生活,身边始终没什么朋友,这也是他吸引我的地方。我好像对离群的人总有一种隐秘的好感。
  那天放学,我看见姚兴叹又在那里削苹果,就放下书包,走到他跟前说,刀法不错呀!他看了我一眼,爽朗一笑:吃吗?我正要摆手,他将苹果一切为二,递给我一半。我只好笑纳。我发誓,我可不是冲着苹果来的。我坐在他对面的桌子上,嚼着苹果说,你怎么这么悠然?他摆弄着水果刀,淡淡地说,有什么好急的。我问,你晚上回家都干点什么?他用中指挠挠头皮,又淡淡地说,不干什么,看看电视,听听评书。——想不到他也喜欢评书,这是一个很好的切口,我得探探他的底。我问,听过《薛家将》吗?他的眸子顿时一亮,微微笑道,你也听过?我说,这是我听的最后一部书,现在没时间听了。我们两个一起下楼,一直聊着有关评书的事。他显然还处在初级段位,只零星听过几部,头脑里还没有形成体系,不过这已经让我有点江湖遇知音的感觉了。
  就在我一心和姚兴叹发展友谊的时候,马奇却突然闯入我的生活,几乎将我强行霸占。我不知道怎么甩掉他,因为他就坐在我身旁,低头不见抬头见。
  如果单从旁观者的角度看,马奇还是一个挺有趣的存在。他长得人高马大,一张娃娃脸上总透着一丝奇异的微笑。他经常一个人坐在那里比比划划,两眼直勾勾的就像梦游一样,嘴里还发出乒乒乓乓的声音。我问他在干什么,他说他在练迷踪拳。我说练拳为什么还要给自己配音,他说这样练才显得有气势。他忽然伸出两指要封我的穴道,于是我也配合着和他比划两下,就像两个疯子纵情自我一样,终于引来周围同学的群嘲。看来他也是我的同道中人,只不过脑子发育有点晚,至今还沉浸在武侠的迷梦中。
  有一次马奇又不知犯了什么病,忽然开始学我说话,我说什么他就重复什么,就像一台复读机。这种对话模式持续了两个课间,我终于受不了了,我说你有完没完?他也说你有完没完?我说傻逼玩意儿!他也说傻逼玩意儿!我无语,用手托着脑袋想对策。他也学我,用手托着脑袋做沉思状。我灵光一闪,想出了办法,探头对他说,我爸死了!他刚要重复,忽然一愣,随即大笑,向我伸出一个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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