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衡：为什么数字人民币不计付息？

“坚持数字人民币M0的定位，不作计付息安排，降低与银行存款的竞争”，已成为人民银行发行与运行数字人民币的既定政策。

那么，为什么数字人民币不计付利息呢？

首先，计付利息有两个环节，即，计算并登入利息，且支付利息。这表明，并非是数字人民币“不付息”，而是根本没有计息，也就无从支付利息。那么，为什么不计息呢？因为“坚持数字人民币M0的定位”，即数字人民币作为流通中的现金，不予计息与付息。那么，数字人民币并非是手中的现钞或硬币，其处于商业银行的数字人民币账户之内，在未使用期间，便未处于流通中，为什么要“坚持其M0定位”，而不计息、不付息呢？

其次，货币当局在界定数字人民币时，曾称其“是M0”，之后，称其是“M0的替代”，直到“坚持M0的定位”，究竟指的是什么？M0是货币层次划分中的最基础的一层，即流通中的纸币与硬币，当然也包括居民或机构的库存纸币或硬币，唯一不包括的就是银行机构的纸币或硬币。换言之，银行机构之外的纸币及硬币都被认为处于流通之中，属M0。那么，在银行开立的数字人民币账户，且账户内余额从未发生减少甚或变动，这部分“现金”为什么被“坚持”认定为处于流通中，亦即不处于银行机构项下，而是所谓的M0呢？

比如说，同样一笔现金存入银行活期存款账户或借记卡内，与放在数字人民币账户内相比较而言，为什么前者计付活期利息，后者不计付利息？答案很简单，前者构成银行存款，后者不构成银行存款。银行开立的数字人民币账户内的货币余额不是银行存款，换言之，数字人民币自始至终不构成银行存款，所以银行机构不计付利息。

所有银行账户内的余额都属于银行存款，除了一些会计上的安排外，都发生存款利息。银行开立的数字人民币账户是不银行账户？其账户余额为什么不是银行存款呢？为什么坚持认为数字人民币属于银行机构之外的流通中的现金呢？应当说，数字人民币账户不是既有意义上的银行账户，不在银行账户体系之内，它是中央银行和商业银行共同形成的“新账户体系”，在这个账户体系内的所有余额都视为流通中的现金，即不构成银行存款。也就是说，银行机构没有依据计付利息。

这里所说的银行机构即包括商业银行与中央银行，数字人民币既不构成商业银行的存款，也不构成中央银行的存款，两者都没有义务计付利息。为什么不构成银行存款，就没有义务计付利息？因为数字人民币不构成银行存款，银行机构就没有使用它的可能，换言之，数字人民币时时刻刻自始至终都只受所有人支配。数字人民币不构成银行存款，也就不可能转成间接银行贷款，相关银行根本无法也不得动用它。银行机构负责数字人民币的安全性和有效性，但没有权能将其挪用为银行存款，进而使用相关款项，如此，银行机构根本无义务为数字人民币计付利息。

如此，商业银行不为数字人民币计付利息是可理解并接受的，那么，作为数字人民币的发行与运行的——

中央银行，是否“可以”为数字人民币计付息呢？

如果商业银行对数字人民币不计付息，而中央银行计付息，那么，银行存款人就会选择将银行存款转换为计付息的数字人民币，这对于商业银行来说，就是增加了而不是降低了存款竞争。这就是人民币银行所“坚持”的数字人民币M0的定位的原因所在。如果中央银行选择对数字法币付息，那么，同样要解决的问题是，计息依据以及利息来源。当然，作为数字法币发行者，中央银行可以对数字法币以计付利息的方式支付一定的初始费用，计入发行成本。但是，发行成本是一次性列支的，而不是一个按时计付的永续状态。可以说，即便央行打算按时持续计付息，那么，相关的利息来源在哪里？会计上，仍旧无法作出相应安排。因此，与其说数字人民币不计付息是一种政策安排，不如说这是数字法币的性质决定的。

数字人民币不计付息，是不是可以理解为“零息货币”？

按照M0的定位来说，是可以这样理解的。特别要指出的是，人民银行的政策宣示为“坚持M0定位”，这就有一个假设性的问题，如果不坚持放弃会怎样？那么，就是计付息的货币了，前述的利息来源、会计依据等都不存在了吗？当然，不计付息的约束是本质性的，不是政策调整可以跨越的。那么，零息货币就是确定的了吗？问题在于，不计息之外，是否可以收费呢？

既有的数字支付平台就存在“收费”的情况，诸如，将数字支付账户内的余额全额或部分划转回关联的商业银行时，某些支付平台将按照划转金额收取千分之一的“费用”，或设置其他的条件，诸如金额限制或时间限制，或设定划转的账户路线等。至此，有人将此种收费或满足相关条件所发生的直接间接成本理解为“负利息”。这是值得研讨的问题。

从既有的支付平台体系来看，巨量的数字支付发生及其场景的便利性，决定了相关数字支付账户余额数额巨大。监管当局对于数字支付平台严格监管，诸如，为限制乃至取消资金池，实行全额准备金并提交等措施，以及对于账户资金划转中的时间计量扣减不当等采取罚款等，旨在将支付平台参与货币体系运行的冲击力降到最低。这就预示着，数字人民币将对银行货币形成较大的冲击，当前，是不以计付息等降低存款竞争，但是伴随数字人民币应用场景迅猛拓展，数字人民币的便利性、便捷性等将构成对银行货币较大的竞争压力。由于数字法币事实上是24小时无缝运行的，且数字支付或记账完全不依赖银行账期或营业时间的安排，那么，数字法币存在着对银行货币的“溢价”，数字法币与银行货币之间的等价关系受到削弱，发生费用调节或是未来必然之选。也正是基于此，数字人民币与银行货币之间的划转未来或将发生费用收取。也就是说，以银行人民币的视角来看，数字人民币或将发生“负利率”。

两种货币形态，决定了货币政策事实上面临比较大的结构性冲击。现有的货币政策是以银行货币为调节对象的，事实上，根本不存在调节银行货币之外其他形态货币的运行。正是着眼于此，数字货币恰恰是新形态的货币。

因此，虽然在政策上可以将数字人民币视为银行货币体系中的M0，坚持这个定位，但是，在实际的货币运行中，数字人民币与流通中的银行现钞或硬币是极为不同的。简单举例来说，流通中的现钞或硬币是面付的方式来流转的，数字人民币既可面付，也可跨地跨时支付。数字人民币不仅大量替代作为M0的现钞或硬币，而且也将逐步替代部分或大部银行支付方式，特别就企业部门来说，数字人民币提供了更为便捷、有效的支付手段。

这就是说，既有的货币政策体系须积极应对数字人民币带来的挑战。

总体来说，数字人民币的发行与运行，是我国数字经济、数字支付大发展的必然要求和根本趋向。不计付利息的数字人民币对于整个货币体系来说，不仅极大地提高了支付效率，降低了运行成本，且对于资金的数字化运行提供了可能与基础，更对于财务数字化和财政金融数字开辟了道路。特别是，在新冠疫情所带了的经济冲击之下，不计息数字货币的发行与运行将在抵御通货膨胀、抑制金融不稳定等方面发挥积极而重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