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格里拉故事】老土墙

1975年8月，我到中甸县大中甸公社曙光大队（今香格里拉市建塘镇尼史村）先锋小队插队。这是藏族聚居区，小队由两个自然村组成，小村初古村坐落在坝子当中，大村布伦村位于在山脚之下，两村相隔不远，我们知青就住在布伦村。

当地人对两个村子的称呼耐人寻味，从不直说布伦村、初古村，而是用“赤若赤打”作为两个村子的代称。“赤”在藏语中是水的意思，“若”和“打”表示的是“下”和“上”。如此一来，“赤若”指的是初古村，“赤打”指的是布伦村，真是亲切友好的称谓，道出了生产队水乳交融的关系。那时我们在生产队，正是在这如水清心的称呼中患难与共、不分彼此，共同完成生产任务。

在“赤若赤打”之间，有一幢废弃的房屋，房子有些年头了。从宅院大小来看，曾经的主人应当很富有。废弃房屋的老土墙不算很高，但极为显眼，给人一种历经沧桑的印象。我们每天出门上工或赶回村里，老土墙都要映入眼帘，只见那厚实的墙体始终挺立，昂首于阳光风雨当中，就像一本我们早已翻旧了的书。

因为每天都要看到这一老土墙，我便问村里人：“这房子原来是谁家的？为什么拆除了呢？”村里人告诉我：“这房子原来是村里嘎达家的，后来他们搬到布伦村了。”

“嘎达”是村里唯一的“富农”，村里没有什么亲戚。“既然已经有那么大的宅院了，生产队为什么还要帮助他们家重新盖房，搬到村子里来呢？”我心里产生了疑问。

后来得知，嘎达家原来的居住地有一股泉水，因为遭到地震水流枯竭了，他们家不得不到坝子里水塘取水，水质差不说，还得每天走很长的路，所以他家不得不搬到布伦村。

在那时我才知道，为解决村里住房困难人家的问题，生产队根据他们的实际情况，每年有计划地帮助两三户人家盖新房。

“既然是这样，也得先照顾贫下中农，怎么先把富农嘎达搬到布伦村呢？”我心里还是不解，便问。“都是人啊，困难怎么能用家庭成分来衡量呢？”村里人的话让我懂得了这是一方充满爱意的乡土，村里人以纯朴、善良待人，他们并不追逐社会的风潮，把行善事立为做人做事的准则。

下乡第二年，从北京来了一位《中国画报》的摄影师，他想拍摄依山傍水的布伦村实景，更想拍摄石卡雪山和纳帕海的风光。当我们陪同他到了村外后，他觉得“赤若赤达”之间的老土墙大煞风景。为了得到最佳的取景位置，摄影师叫我们在他指定的位置搭建起一顶帐篷，让袅袅炊烟的帐篷遮挡住老土墙的身影，从而拍摄出满意的照片。

在这位摄影师走后，我问村干部：“派几个劳力，把那老土墙推倒不行吗？”回答是：“有那个必要吗？推到土墙起码要一个劳力一年的工，而且还很危险。”

之后遇上大队民兵连集训，我对民兵连长说：“民兵在实施爆破训练，干脆来个实战演习，把那老土墙炸了算了。”可他对我说：“留下这老土墙，作为新旧对比不是很好吗？可以让人看看过去的富农家庭房屋也不过如此，现在很多人家的房屋都比这好得多。”

第二年我为追赶一只逃脱的猪仔，走进了那老土墙的院落，只见老土墙内外野蒿丛生，部分墙体已经坍塌，但主体部分依旧坚固，在栉风沐雨的岁月里，沟沟坎坎成了它额头的皱纹，而纵横交错的线条中，浸染着光阴走过的辙痕。我感觉出老土墙留着时光的记忆，它的墙头上已长满了荒草，墙体被鸟凿出窝穴，还有爬行的小动物在墙面横来直往，我惊叹于那些生活在墙上动植物们，这里已成为了它们的家园。

后来我离开了村子，回县城参加工作。有时我还会回到“赤若赤打”的村里看看，以解乡愁。对于老土墙，只是把它当作过眼云烟，无意去探寻它的往事。直到最近我在刷抖音时，不经意地看到一些美女帅哥以石卡雪山下的老土墙为背景，秀自己的视频，仔细看那老土墙，感觉既相识又亲切，不想层次交错的老土墙，竟然成了微信抖音的素材，展现出遗风雅韵的景致，刻画出斑驳沧桑的岁月。我无法再沉默，整理行装后再前往“赤若赤打”的村落，走进村落，让我觉得既熟悉、又陌生。无论是初古村还是布伦村，已是焕然一新，宽敞的房屋一幢连一幢，整洁的道路通达家家户户，村民的脸上挂满了笑容。

当年的生产队已一分为三：布伦村分为两个村民小组，初古村是一个村民小组，当我走近老土墙时，见到一位牵着马的中年男子守候在那里。我问他为何守候？男子告诉我，近年来，到村里旅游的人不断增多，老土墙很受游客喜欢，人们喜欢以它为背景骑马留影。村里派他在此接待游客。

我为村里人如今的幸福生活高兴。当一只孤独的山鹰盘旋于头顶，朵朵白云掠过老土墙时，突然我的心中涌起许多思绪。这我才悟出，那风骨铮铮的老土墙如同缄默的老人，始终纯朴而又厚道，不知是在念叨着吉祥祝福的话语，还是想告诉我：“从前翻阅的旧书，实际我还没看完……”

原标题：《【香格里拉故事】老土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