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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不是灵魂的鉴定师,对吗?

 3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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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不是灵魂的鉴定师,对吗?

Original 帅呆的sixgod 六神磊磊读金庸 Yesterd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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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六神磊磊发这篇文字不是挑起辩论的,更不是来肉搏的,只是心平气和说几句想到的话。作为一个写作者,就这个事上来“心平气和”,其实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因为心里明白:多数人并不喜欢看心平气和,经常只想看一个大快人心。一边是无数的百感交集的带有强烈情绪的公众,而另一面只有一个林生斌,这样的水温下,莫说是林生斌,就是林朝英,也不值得去趟这浑水。请各位看下,如果大家能识别得出“营销号”的话,但凡就这事说了话的营销号,有哪怕一个主张心平气和的吗?我敢说绝对没有。什么是利害的判断?这就是利害的判断,营销号判断利害是最务实的。但是我为什么又写呢?因为这几天想来想去,脑海里总绕不开几件事几句话。刚刚做记者时,二十啷当岁,有一次跟老师出差,去采访三峡库区移民。我俩住一个房间。晚上闲聊到报道时,他对我说:“你以后写报道、搞负面批评,记住一件事:除非罪大恶极、深恶痛绝的事外,下笔写别人,可不要太狠太重。现实往往没那么简单,你写起来痛快,也觉得在伸张正义,但对别人可能就是一辈子、一条命。”他给我讲了多年前一个例子:曾经有个乡镇基层的干部,似乎是家里有喜事多摆了两桌酒,结果被人举报到了社里。该老师当时年轻,接信后写了个负面报道,下笔很重,好像是给人冠了个名头叫“摆酒干部”之类,结果当事人被重处。可后来一了解,原来还有隐情。摆酒之事固然不妥,但着实也是与当地的风俗习惯有关。那个举报者也有挟私报复的成分,总之情况颇为复杂。后来在一个场合,老师无意中见到了该干部,看到他状况很惨淡,整个人都萧瑟极了。为这事,老师说自己一直耿耿于怀,觉得下笔太重了,所以叮嘱我说:写别人,下笔还是要留有余地。这与和菜头昨天文章里说的很类似,“窄巷短兵相接处,杀人如草不闻声”,对待有血有肉的普通人,有些事不妨往宽处想,否则会杀人如草不闻声。我一直记得这事,也记得我老师说的话。虽然我给一些读者留的印象,是牙尖嘴快有时候很能“战斗”,但总体而言我自己的一个标准是:对公权不妨挑剔一点点,对私德不妨宽容一点点,倒不能说次次都做得好,总体而言是这么个原则。对少数的三两人,当然也有下笔重过,并且个别的还因此结怨,招来报复(当然我还好),但那两三次下笔重都有原因,今天展不开说,翌日如果有机会,环境又许可的话,完全可以敞开聊聊原因。以上这些,是希望有一些读者能够了解我写作的初衷。接下来说说林生斌的事情。都是自己个人看法。当他家中纵火案事发之后,我是无比、无比地同情他的,就像无比、无比同情他那罹难的妻儿一样。至今我也同情他,虽然有少了一点,就和押沙龙说的一样少了一点,但仍然是很同情的。我到今天也无法以宁静的心去看这张照片。我只有一个女儿,才两岁多,我已经明白女儿意味着什么了。他瞬间失去了妻子和全部三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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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我心怀同情的时候,并不关心他是不是一个完人、圣人,并不关心他此前的家庭关系细节、情感状况如何。我明白在许多人看来这很重要,大家倾向于不止要看悲剧,还要看感人的完美的悲剧。但我个人认为这并不那么重要。我同情他,只是因为他遭遇了极大的、极惨烈的不幸,这就是同情的原因,甚至是唯一的原因。如果他同时是一个“完人”“圣人”,那么我会同情中多一分敬重;如果他被发现是一个凡人,那么我会同情中多一分理解;如果万一他又被曝出是一个疑似有什么私德缺陷的人,我只会觉得这并不重要。私德毕竟只是私德,而同情,只是因为他遭遇了悲剧。我不知道有没有读者也是这样理解的。当然了,不强求我们一致。现在公众对他的情绪,是有许多因素缠结在一起的,很难理得清。但不妨就来理一理。先说说“事前疑似出轨”、“对待女方家庭有问题”“女方家里人不满”,现在有种种的怀疑和“指控”。在许多人看来,这是最要害的,也是让他们最“气不过”的,我也理解。但在我看来这个问题却相对反而简单。一切的“应当”“多半”“绝对”“铁定”,凡是有主观臆断成分的东西,拿来给人“定罪”是不妥当的,会让人万劫不复。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一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而同样的每个人的随手一粒灰,聚起来落到一个人头上,也是一座山。公权领域,公众倘若有了重大疑惑,便可以提问和质疑;而反之在私德领域,倘若没有证实,就应当先疑罪从无——这应当是文明社会的通行选择。“某某某,我怀疑你私德有亏,现在请你自辩”,这是不合理的吧。现实复杂,人性幽深,无论你、还是我,以及这滚滚红尘中的亿万人,大概许多都经不起道德显微镜的审查。我们每个人可以反观自己的行径和隐秘,看是否如此。如果你能自信地说:“我没有任何问题,我私德完美”,那么我由衷表示钦佩,完人是有的,杜甫就是完人。但如果你也感觉自己会在道德显微镜下败下阵来,那么不妨这样想:为什么林生斌忽然就该成“人渣”,成了似乎全民都可以任意侮辱和中伤的对象呢?至于一些他大家庭中的疑似纷争,人人怕都有感受:大家庭里的那些是非对错,腹诽和埋怨,公有理和婆有理,可不是那么好讲得清的。比如你自问无愧家族,就没有成员指责和牢骚你吗?不会吧,鲁豫都说了:我不信。当然我并不是说林就肯定做得好,不是的,只是说我们作为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在信息高度不对称的情况下,我们何来的信心和必要,去做这样的评判官呢?记住我们每个人都很渺小,但是合在一起发声,万一搞委屈了,是会让人万劫不复的。下面聊聊第二个还挺关键问题,关于“卖惨”“卖深情人设”。“卖惨”和“卖深情人设”,这都是近些年来的网络语言。这些网络语言密集大量出现,有好处有坏处。它们的好处是使用起来十分方便,简洁、好用,尤其是在给人定性的时候,在选边站队的时候,很好用。但坏处也很糟糕,就是它很粗暴,非黑即白,并且专门爱从动机上去评价人、攻击人,而“动机”这个东西又恰好是最无法确证的。有句话叫“语言是思想的边界”,语言一旦粗暴了、非黑即白了,思想就会变得粗暴和非黑即白。我看见人们疯狂调侃林生斌“卖惨”,说:“一边是‘十年生死两茫茫’,一边是‘一树梨花压海棠’”。这诚然很痛快。好吧,这两句诗都涉及一个人就是苏东坡。那么借此聊开,请问苏东坡自己是不是“卖惨”和“卖深情人设”呢?“十年生死两茫茫”是苏东坡的悼亡词,是怀念逝妻的,写得催人泪下,千百年来感动了无数人,《神雕侠侣》里情圣杨过都吟诵过这首词。问题是苏东坡一生姬妾众多,女人从未断过,还狎妓,甚至还弃养。他曾写过悼亡诗的对象也非止一人,他调侃别人“压海棠”,事实上他自己岁数很大了也在“压海棠”。写“十年生死两茫茫”时,甚至都指不定是哪个新欢给磨的墨。那么如果我说“十年生死两茫茫”是一派做作,是“卖惨”的恶心之词,是苏东坡的“深情人设”,是他用来“吸粉”博取名利的,你觉得妥当吗,对苏东坡公平吗?多半不妥当吧。所以有时候历史看得多了,人性的东西了解多了,心态就更容易平和。世界上有很丰富的颜色,不是只有两种三种。林生斌失去妻儿的经过,比苏东坡惨烈和不幸许多倍。一个欢场老手的“生死两茫茫”可以赢得认同和感动,而一个妻子和孩子葬身火窟的人有了新伴侣,则被一致鉴定是“卖惨”,这是否有哪里不对呢?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我们何妨稍微把一碗水端平些儿呢。往宽里看,林生斌遭遇这种惨事,要表达,要排解,他在微博上也好,在别的地方也好,怎么说也毕竟是他的事。他用什么方式来表达,是简单也好,是复杂也好,是高明也好,是拙劣也好,好歹也是他的事。他是用文字也好,用纹身也好,也是他的事。他可能念叨一个月就沉默了,也可能念叨一年、三年、五年也无法沉默。我们既然无法真的对那件惨案感同身受,我们既然也并不知道要怎样才能走出来,那么实在可以怀抱一份宽容去看待,往好里想一想。看宽一点世界,世界就宽啊。瓦妮莎失去了科比,很多人已经失去耐心了,已经在开骂:“这婆娘又悼念老公和女儿了,刷眼球讨人嫌,不就是老公和女儿坐直升飞机摔死了吗?”我们何必如此呢?你若是不想看,不肯信,觉得烦,那不看就是了,不必非要去做一个灵魂鉴伪师,“她肯定是假悲伤”“她肯定是卖惨”。我们都不是灵魂鉴定师,何况人的悲欢真的并不相通啊。然后说我觉得真正关键的一层:他“拿悲伤赚钱”,他开的店,很多人是因为同情他才来买的,现在人们觉得“中计”了。我觉得这是真正事关公域的东西,是值得讨论的要点。如果林生斌要复盘,该反思的应该是这一点。先前所言,他表达悲伤,那是他的个人的事;他愿意什么时候公布新的恋情、公布与否,也是他个人的事,我们不能因为关心过他、同情过他、支持过他索赔,就自动成了他爹了,仿佛他啥事都得给我们交代。但问题是,他有个生意在那里,好多人确实因为同情去光顾,这个事就模糊了,也复杂了。然而我想问最最关键的一点,希望你们也跟着一起想想:林生斌,他虚构了主要事实了吗?这个事的主要事实是什么?是他的妻儿全部在火灾中罹难。这个是虚构的吗?不是啊。大家愤慨他“隐瞒”的是什么?是他有了新的伴侣,有的新的孩子,问题是这是悲剧的核心事实吗?咱们都别乱,都喝口水,静下来想想,这是核心事实吗?似乎不是啊。“早知道你有了新伴侣新孩子,我就不同情你了,你就不值得同情了,这5块钱东西我不买了。”有人这么想,我倒也能理解。可这也不咋对啊,以这个作为指责和谩骂的理由,也很奇怪啊。如果许多人能静下来想想,就会明白“拿悲伤赚钱”这个界限是非常模糊的。是黑是白,其实取决于你愿意如何理解,取决于你在施予同情的时候期待什么样的回报。一念之差,结论就是千里之外。像曹林说的一样,最好的同情是什么?就是我同情你,是因为你遭遇了不幸,完全不标价的,“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这样彼此都好走出来。当然这要求是很高的,以现在现实状况和大众基本盘而言,真的很难做到。我非常赞成押沙龙所讲的,私人的伤口不要总给公众袒露,否则公众会当成勋章。说得没错,一语中的,道理很明白。如果换做是我,我理智上肯定明白押沙龙所说的,几乎一切常规的伤口我都能忍住不袒露。我自己的人生也有伤口,也经历过失去,也经历过难熬的痛楚,也经历过驾车到中途无法继续、在路边停下来哭的时候,实在挺不住了,也不得不给朋友发信,询问这种失去究竟能不能撑过去,心灵上的疮痍能不能被熨平,然后我转身还要故作没事地安慰家人。倘若只是上面这种程度的痛苦,我决计做得到押沙龙兄说的,妥当地表达,掌握好分寸,犯不着向公众多袒露。可问题是,林生斌的那种失去,我没有经历过啊。我无法将心比心感同身受啊。以我平时的表现和脆弱程度,我大概率觉得我是熬不过来的。我可能会重新组建家庭,重新有孩子,但我这个人肯定有一部分已经死掉了,走不出来了。袒露?不袒露?失常?不失常?拿捏好分寸?拿捏不好分寸?我不知道啊!正常情况下的我,回答不了非正常情况下的技术问题啊。有一些追问,是有必要的。另外一些,则是没必要的。有人去翻他过往的纪念妻儿的发言记录,一条一条,条分缕析,以翻找哪句纪念的话说得蹊跷,哪句话纪念的话存在疑点,哪句漏掉了老婆之类。搞到这个程度,活像办重大专案一样,真是觉得不必要的。说一个常识性的东西:公众话语介入私人,得遵从什么标准呢?应该是以边界标准为第一,以道德标准为第二。先界定什么事该管、什么事不该管,再论个谁好谁歹、孰良孰劣。然而在我们的公众讨论中,经常是道德标准第一,甚至是唯一,而边界标准往往被忽略,人人都可以随意越过边界来主张道德。回想我们自己,许多人承受的很多痛苦,不都是因为边界标准的模糊造成的吗,似乎身边人人都可以越界来疯狂地主张道德。小到亲戚逼婚、逼问工作、三姑六婆的各种盘诘,大到许多公共事件,无不如此。既然我们自己也是某种程度上的受害者,那么当我们自己在行使公众讨论权利的时候,宽容一点,退后一步,厘清一个界限,不是很好吗。每个人都是每个人的环境啊。最后,如前文说,你我都不是心灵鉴定师。一个人心灵上的痛苦是真、是假,多大程度上真,多大程度上假,我们是鉴定不了的。对于个人,疑罪从无,比从有从重好;从善从宽,比宁枉勿纵好。金庸有一句话说得让人动容:“因为那时候我还不明白。”他说的是失去孩子的痛苦。智者如金庸都一度不明白,只有当老爷子自己猝然遭遇了才明白,我们为什么非要相信自己就轻易明白,还轻易给人做鉴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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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神磊磊:这是非要逼我说几句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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