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拍“虚假广告”?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燃次元（ID：chaintruth），作者：曹 杨、吕品、谢中秀、杜晓玲、侯燕婷、郭芳兵，编辑 ：饶霞飞，原文标题：《谁在拍“虚假广告”?》

在这个广告无处不在的世界，关于虚假广告的消息，越来越多。

近日，奢侈品品牌LV因发布虚假广告被罚20万元，此前，雅诗兰黛（上海）因涉嫌虚假或者引人误解的商业宣传，被罚40万元。值得注意的是，在此之前雅诗兰黛已多次因虚假宣传被处罚。

公开资料显示，2020年11月，香奈儿也因发布虚假广告等行为被罚20万元。

消费品一直是虚假广告的重灾区，近日，农夫山泉也翻车了。因在宣传时使用“拂晓白桃产自日本福岛县”的字样，而被网友指出福岛正是日本发生核泄漏的福岛，虽然农夫山泉方面很快回应称，产品的实际成分并不含从日本福岛进口的‘拂晓白桃’，但网友认为农夫山泉的这种“宣传时特别强调拂晓白桃产自日本福岛县”的行为，已构成虚假宣传。

事实上，随着各行各业竞争的不断加剧，为了可以在有限的流量内抢食更多的市场，虚假广告早已无处不在。

在黑猫投诉搜索“虚假宣传”，包括但不限于美妆、医美，金融，医疗，教育、游戏等行业均被消费者投诉涉嫌虚假宣传。投诉数量超20万条，其中不乏拼多多、花小猪、京东、作业帮、闲鱼、小米等各大互联网企业。

2020年，直播电商迎来大爆发。与此同时，因涉嫌发布或宣传虚假广告的头部主播更是比比皆是。2020年11月，职业打假人王海爆辛巴所售燕窝实际为糖水引发关注。之后，其再次爆料罗永浩推荐的漱口水涉嫌虚假广告。辛巴、罗永浩之外，李佳琦持股49%的上海妆佳电子商务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妆佳电商”）也曾因“发布虚假广告”被行政处罚。

在1月份，同一位“老师”变换着不同的身份，为猿辅导、作业帮、高途课堂、清北网校四家在线教育企业的数学、英语等不同学科做广告，相关视频在微信朋友圈和社群刷屏时，人们纷纷质疑广告内容真实性。

河南豫龙律师事务所付建律师告诉燃财经，根据《广告法》的规定，广告以虚假或者引人误解的内容欺骗、误导消费者的，则构成虚假广告。其中商品的产地、规格、成分等信息与实际情况不符，以及以虚假、引人误解的内容欺骗、误导消费者的情形，都属于虚假广告。

事实上，虚假广告不仅仅能给品牌带来可观的销量，其也早已成为了一种创收的途径。不管是明星、名人还是大V、博主，亦或是素人出镜，他们都以“打擦边球”的惯用之术谋取利益。

信息流广告，是虚假广告的重灾区。因为信息流是移动互联网最重要的流量池，而信息流中的内容，大多由用户生产，因此，利用信息流做广告或营销，就成为商家性价比最高的选择。

“成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效果还挺好。”业内人士称，相比明星拍摄的广告，成本动辄几十上百万，找素人拍体验式广告，如各种探店、产品测评、商品好评等，成本几十几百元就可以搞定了。

也就是说，大家在互联网上看到的用户体验，很多都并不是真实存在的，而是商家为了达到宣传的效果，刻意安排的一场演出。内容的背后，实际上有可能是你身边的一位普通人“接了一个单，完成了一次任务”的“作品”而已。

90后阿黎是一位刚刚毕业的大学生，为了生活，他拍过一段时期教育硬件相关的信息流，什么台灯、点读机等等，都是他们推广的产品。“给各种在线教育企业拍短视频，扮演初中生。”为了几十或者百元的收入，他也在各个平台写过各种“测评”，有些甚至连产品都没有见过。

本期小酒馆，我们和一些小伙伴聊了聊他们曾经拍摄、录制、撰写虚假广告的经历。他们当中，有因演员梦未实现，靠拍摄虚假广告来谋生的；也有在实习期间为了得到一部免费手机而写千字手机测评软文的；也有人虽认为虚假广告有悖道德准则，但还是选择“为五斗米折腰”；也有人入职三天，因无法接受这种虚假的操作而离职。

用阿黎的话来说，“一切都是为了生活”，但在觉察到自己的行为不妥之处，这些年轻人都能及时止住脚步。但遗憾的是，那些虚假宣传，仍然会无处不在地充斥在消费者的身边。“愿你接触到的世界，都是真实的存在”，这显然是一个伪命题，需要每一位消费者在消费时，认真“氪金”，仔细甄别。

1.为在线教育拍信息流日赚千元

张睿 | 28岁 演员

从拍摄理财虚假广告，到在线教育信息流，一切为了生活。

我是“北漂”一族，毕业之后为了实现自己的演员梦义无反顾来到北京，在这行已经摸爬滚打了5年。

起初我怀揣着电影梦来到这个城市，步入这行后发现这行一点都不缺人。用他们的话来说，轻松不累，包一日三餐，每天还有几百块钱拿，为什么不干。

在底层苦苦挣扎的我意识到作为一个非科班的演员，想要拍影视剧比登天还难，为了离自己的梦想近一点，我做了2年的影视剧群特，偶尔还能选上有几句水词的小特约。他们把长得好看的群演称之为群特，日薪150元，小特约一天300元左右。

那时候我即使省吃俭用，每月开支也要4000元左右。入不敷出的我几乎没有攒到一点钱，物价提升、年纪增长都让我变得焦虑起来，暂时搁置了诗和远方，转向眼前苟且。

彼时，短视频的兴起，给了我们这一群嗷嗷待哺的小演员大量的就业机会。不同于影视剧精细制作，一两台普通相机，没有打光没有化妆，甚至都不需要什么表演，只需要表情夸张地推荐产品，这也是如今引流类短视频的现状。

虽说不是自己追求的拍摄，但800-1000元的日薪足够让我折腰，没有任何情绪的铺垫，慷慨激昂的说着“用了这款理财APP，大牌包包随便买”的虚假广告词。起初的时候，心里还会充满愧疚，但后来拍的次数多了，好像也就无所谓了。不过现在金融类短视频大多开始要求身高178cm以上、成熟有气质的男士，与其形象严重不符的我把目光转向了教育。

在线教育野蛮生长的日子，群里铺天盖地的短视频通告，我实现了月均过万。

长相年轻、身材矮小的我常常扮演初高中生，因为外包公司一下子承接了很多家在线教育的短视频，拍摄现场也就常常会出现上一场拍猿辅导，下一场拍作业帮的情况。

不管是作业帮、猿辅导还是其他在线教育，他们短视频的台词都有一个共性：“9块钱13节直播课，清北名师带队教学，439个知识点，167的考点，80个易错点，57个难点失分点，短时间出好效果，原价899，现在只要点击视频下方链接就只要29”，这类传销式的话术在每一家教育信息流里变着法的洗脑着家长，可事实上产品并没有台词里说的那么完美。

不过好景不长，前段时间因为猿辅导、作业帮、高途课堂、清北网校四家在线教育的广告被扒出同一个“老师”后，我们作为短视频的参与者，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为了避免再有这种事情发生，现在拍教育类的短视频，各家都开始要求签约，比如这个月拍过猿辅导了，你这个月或者这一年就只能拍猿辅导。

来源 / 受访者供图

而随着监管的介入，在线教育迅速萎缩，投放的广告自然也就少很多。以前在线教育热火朝天的时候，群里一天能有几百条通告，如今教育短视频的通告骤减，我的收入也一夜回到解放前。

说实话我是矛盾的，一方面很希望这种虚假广告赶紧被封杀，另一方面又很想赚这种快钱，毕竟我就靠这个维持生计。

我准备再给自己一年时间，要是还像这样碌碌无为，我准备放弃梦想，找个班上。

2.为了获得一部手机，我免费写“用户测评”

阿长 | 25岁 互联网运营

大学那会，我在一家互联网大厂实习。说是实习，其实没有那么正规，就是在线上做一些工作，也没什么报酬。但毕竟是大厂，可以开一张有分量的实习证明，这也是很多学生做这份实习最大的动力。

而且在这里，经常会有一些新产品寄过来给我们试用，所以我们经常能够接触到很多新潮的东西，这也是我喜欢的原因之一。

大概做了大半年，有一天，一位部门负责人给我们一人发了一部联想手机，说句实话，那会很开心。刚上大学的时候，我甚至买过山寨手机，没一个月坏了。穷酸大学生如我，也不想花爸妈太多钱，千元手机是肯定用不起的。

手机收到了，是橙色的，很轻巧，开机用了一下，感觉还挺不错。过了一天，负责人就来跟我私聊，说这部手机并不是免费送的，你要写一篇1000字以上的文章，谈一下使用体验。

“手机外观，界面设计，使用流畅度，待机时间等，可以分多方面描述一下，当然啦，都写优点，写完发表在QQ空间，设置公开，然后链接发我！”

三天内就要发表这篇“文章”。我当时觉得也没什么，大概就是花一晚上甚至几个小时就可以完成。使用一两天，也很难发现手机有什么问题，而我也就是用用QQ、微信、微博和听音乐，感觉都还可以。最终，我在文章里面，绞尽脑汁夸了一番，显示出对这款手机的透彻了解，语气还表现得很克制。

测评发表之后，我突发奇想，上网查了一下这部手机，发现其定价999元。而将文章发表在QQ空间，很明显就是为了打开学生市场。

但当时我也没多想，就继续使用这部手机。一开始，手机功能确实没什么问题，满足基本需求。但没过多久，这部手机的缺陷就开始显露。稍微多下载几个APP，就会出现明显的卡顿情况。不到一年，手机就已经卡顿得非常严重。当然，还没毕业，我就换了一部手机。

后来想想，作为单纯的大学生，也算是被“利用”写这种手机测评软文了。实际上，那家大厂就是以此手段，一方面给金主爸爸交差，一方面还仿佛给了实习生奖励，不费任何成本获得高额回报。

不过，身边似乎也没人买这款手机。很快，这款手机也就被淘汰了，以至于到现在我都不记得手机的具体型号了。

3.在小红书写虚假评测被私信骂骗子退钱

李娇娇  | 26岁  淘宝店铺运营

以前我买东西的时候，很喜欢先看各种测评，看到好的测评，我很容易种草，但自从自己经历过测评后，我再也不轻易相信网上的产品测评了。

在所有种草社区里，最神奇的当属小红书，不仅因为它是所有“种草平台”里较为头部的产品，还因为小红书上的内容真真假假，小白用户根本不会知道里面的水有多深。

就在去年，我本想找份兼职工作，便在boss直聘上联系一家公司，私下加了微信。刚开始说是测评一款美容仪，根据产品写300-500字的小文案，公司还承诺会签合同，工资按月结付。

之后，这家公司的工作人员拉了群，里面有135人，我在里面观察了一星期，群主迟迟没有发布写文案的任务，大家慢慢开始产生了质疑，问一星期能接几个文案？是不是只写美容仪，还会有其他文案接吗？群主告诉我们不用着急，他们接到任务后，会马上派给我们任务。

一星期后，群主开始发布任务，给某国产的一款品牌美容仪写种草评测文案。文案分为两类，纯图文和小视频。

每条文案会有一个30元的基础奖励，然后看曝光数据量给予流量奖励。比如点赞超过50，额外奖励50元。

公司给我们寄了一台美容仪，让我们拍一些真实的照片，但公司要求，美容仪不可以使用，拍完产品后，需要完整无损的寄回去，然后给下一个签约的人继续录视频使用。

在写一篇评测内容的时候，群主会在群里发图片素材、小视频素材，以及产品的介绍。我们需要根据产品的说明书和产品的功能特点来简要描述使用感受，然后配上群主的图片素材，最后当然是极力推荐这款产品。

我悄悄看了下，我们写虚假评测的美容仪在淘宝上售价3688元，可以说价格不菲，并且店铺销量靠前。在所属的店铺评价中，我竟然还发现了群主曾经发过的照片。

因为我本身网感好，文案基础也不差，有着比较亲和的语言风格，所以写这个评测对我来说没有什么负担，获得推荐是稀疏平常的事情。但是每条文案下面，每当有小姐妹在评论区问我一些问题时，我实在不太忍心和她们互动说假话。于是，我往往选择不回答粉丝的提问，但不互动的后果就是流量会比较差。

最后击退我的是一些小姑娘的私信。我记得其中一个姑娘说，她攒了两个月的钱买了一台美容仪，用了俩月什么效果也没有，她非常生气，在私信骂我是骗子，并要求我进行赔偿。

我看了挺难过的，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样的私信越来越多。以至于有段时间，我发的图文评论区里，都充斥着这种说我是骗子的言论。终于有一天，在看了骂我是骗子的私信后，我崩溃了，自己一个人抱头大哭。

之后，我渐渐排斥群主发的一些任务。三个月后我退群了。现在这件事给我留下的直接阴影便是，再看小红书的一些种草评测，无论内容多有意思，我都先怀疑是不是虚假的广告。

4.做虚假广告，其实我自己也觉得挺恶心的

聪聪丨28岁 广告人

2020年，我从北京的广告公司辞职，到了广州，加入一位朋友的广告公司。本以为这是新生活、新职业生涯的开始，但没想到，是“堕落”的开始。

我在大学学的就是广告专业，在学校的时候老师也会给我们看梅赛德斯-奔驰，以及台湾的广告片，都是那种高端大气上档次、无声胜有声、比较有内涵的广告片。我当时也想着，要做出这么隽永、有文化的广告片，而不是当下“拿着大喇叭吹嘘产品”的广告。

后来进了北京的广告公司，虽然做的广告没有那么上档次，但接触的也都是一些大品牌，比如惠普、戴尔之类的，做宣传和执行，算是中规中矩。

没想到后来我竟然做起了虚假广告。

大家应该都听过“大家好我是渣渣辉，是兄弟就来砍我一刀”吧？这个广告令大家印象最深的是洗脑，但其实游戏是以低门槛、可提现为噱头，来吸引玩家的。比如它会宣传：“等级能提现，装备换点钱”，以及“装备双倍回收，提现一秒到账，道具直接卖，一天赚几百”，还有“一秒提现不限额度，挂机一整晚，四月不上班”。

但实际并非如此，提现并不简单，门槛也会越来越高。

图片 / 贪玩蓝月游戏宣传图

国内有很多这样的公司，尤其是南方，更尤其在广州，它们秉承“砍我一刀”的套路，开发仙侠、传奇类型的游戏，同样以低门槛、可提现为噱头来吸引玩家。而且因为游戏有虚假的成分、提现的门槛并不如宣传那样低，所以他们会开发很多一模一样的游戏，不断换名字换壳，以便做新的投放、吸引新的玩家。

我现在做的就是这类型广告。游戏厂商找到我们，告诉我们需求，我们根据需求去撰写文案、制作视频，然后找抖音、快手主播进行投放。说实话我做得非常恶心，因为知道宣传的“上线就能领188”、“最高可领5000”全都是骗人的，说是可以让你持续提现，但实际上却要你不断氪金、提现门槛也永远达不到。

我自己不玩这类游戏，它也违背我的道德准则。但我们毕竟刚创业的小公司，接不到什么大case。而且钱难挣，所以我只能木然。

现在我已经不在那家公司做了，但是每每想起，还是觉得挺恶心的。

5.入职3天写了十余篇虚假车辆测评

妗子 | 24岁 新媒体小编

以前一直羡慕别人能开车去全国各地去旅行，不仅能免费体验，还能接各种测评广告。一举两得的事情何乐不为。

可事实上当我自己身处这种状况下，并不觉得这是件美差事。

因为疫情的原因，我最近好不容易找到份新媒体小编的工作，招聘要求上写的天花乱坠：熟练掌握PS、AI等软件；可体验新款产品，只需要会写1000字左右的“真实”体验就好。我心想，这完全就是我梦寐以求的工作，想都没想，收了offer立刻入职。

我的工作岗位是负责写新款汽车的测评，既能开车去出差，还不用花钱，简直太完美了。但万万没想到，我连车都没摸到，就要写出各种“真实”体验感。

我被领导要求，先去投稿网站上看看所谓“前辈们”写的“真实体验”，还要配一些看起来不是太假的图片。1000字左右的体验报告，每天出稿6-7篇，然后上传到网站上给各位客户看，有时候甚至要去留言到一定数量。

为了显得真实些，我跟周围的朋友去要了一些旅行时候的风景照，然后负责把需要体验的车型P到图片上面。虽然很厌烦，但一般的客户需求也能按需完成，直到那天，那个客户成了压垮我离职的最后一棵稻草。

他要我去写开车到沙漠的体验，我试图在网上找到一些符合他要求有真实感的图片，然后买了那种纱巾做出类似网红打卡的体验图片，可对方依旧觉得假，甚至觉得对车的体验也没有写出在沙漠飞驰的感受，我硬着头皮，改了3个小时，交了5版文案。

交完文案的最后，我也提了离职报告，入职不到3天的生活体验，这3天的时间里，我写了十多篇虚假的车辆测评，这段经历也让我对在互联网上看到的各类“测评”产生了深深地怀疑。

文中阿黎、张睿、阿长、聪聪、妗子、李娇娇均为化名，免责声明：在任何情况下，本文中的信息或所表述的意见，均不构成对任何人的投资建议。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燃次元（ID：chaintruth），作者：燃财经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