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邻居做饭的人

雷蒙是我的邻居，我们不住同一个楼，但在同一个小区。

最早认识他，是某一次我在楼下玩穿越机，他在我旁边看了一会儿，然后问我这玩意儿能不能拍视频，我说可以，他说那真不错，然后我们加了个微信，我是做影视行业的，他说。

1个多月前的某天，我在家肚子饿的咕咕叫，碰巧看到同一层楼的邻居晚晚的朋友圈说「每天都有好吃的，邻居的手艺太赞了」，并且还「感谢投喂」

我脑筋一转，我是她的邻居，那她的邻居，不就是我的邻居吗，邻居可以投喂她，那是不是也可以投喂我？

于是我问了她是怎么一回事，她则把我拉到了一个群里，叫做「拼饭群」，此时群里大概有2，30人

在群里观察了一会儿，我发现大概是这么回事，这个群都是本小区的人，其中有一个大厨，每天问大家想吃啥，然后做饭，给大家送过去。

好巧不巧，这个大厨，就是雷蒙。

我进群的时候雷蒙刚刚卤完一锅菜，于是我就要了一份卤菜，过了十分钟雷蒙就提着菜过来了，因为太饿，我也没跟他闲聊，赶紧拿来吃了，卤菜非常入味，虽然谈不上惊艳，但不比任何餐馆的卤菜差。

从头到尾，雷蒙没跟我说多少钱，最后我还是不太好意思，问他多少钱，他说 8 块，我给他发了红包。

几天后我又点了回锅肉，并且选择上门取餐。

雷蒙住在隔壁楼一个较高的楼层，电梯打开的瞬间我就闻到了一阵浓烈的香气，我几乎可以闭着眼睛顺着香味走，就能走到他家，雷蒙家不关门，门上挂个帘儿，从门口看有点像居酒屋，但进门又是极为正常的一个屋子，干净整洁，像是你任何一个朋友的客厅。

进门的门厅，桌子上摆放着许多还未使用的饭盒，纸碗，却看不见人，我大声问了几声，厨房的门刷的一下打开，雷蒙穿着大围裙出现在门边，他跟我说，完了，我的回锅肉炒的稀碎。我说没事没事，然后进厨房瞅了瞅。

雷蒙家和我家的格局一模一样，厨房其实挺小，但雷蒙很好的把它利用起来了，两口锅都烧着，高压锅，电饭煲，以及一个菜板占据了另一部分的位置。

由于我带了一袋郫县豆瓣过去送给雷蒙，所以那顿饭他没收我钱。

之后的两周，这个拼饭群的人数迅速增长，到了一百多人，每天从早到晚，大家围绕「想吃什么」话题不断，雷蒙一边吸收大家的意见，一边推陈出新，做了酱排骨，麻辣小龙虾，烧肥肠，奶昔，酸辣粉，火鸡面，烤鸡翅，阳春面，咖喱焖鸡，手撕鸡，卤鸭货，煮毛豆，葱油面等等等等

即便到这个时候，雷蒙和任何外卖店都完全不同，没有菜单，没有定价，每天有什么食物完全看雷蒙自己想做什么，以及他冰箱里有什么，预定方式也是大家在微信群里说一声，由雷蒙自己送过来，或者在雷蒙忙不过来的时候，自己去取，而许多时候预定都会意外中止，例如雷蒙出去玩，或者睡太晚。

这个方式当然和效率，商业或者规模相去甚远，甚至是正好相反，但毋庸置疑，每个进这个群的人，基本上都不会再去点外卖了。

周末的时候，我做了一盒炒肥肠，拿去找雷蒙喝酒，顺便想找他问清我的许多疑问，例如他为什么要做这个，他还上班吗，给大家做饭能赚多少钱等等。

我们约了晚上八点，正好在饭点高峰结束之后，到雷蒙家里的时候，沙发上已经坐了几个人了，桌上摆放着大家拿过来的食物，大家都是平时吃雷蒙做饭的人，也都是这栋楼的邻居，此刻自己带饭过来，围坐在一起分享。

正好又有个小哥过来取餐，在雷蒙的邀请下，他也坐下来和我们一起吃喝。

雷蒙本来是在影视行业工作的，差点参与了一部脍炙人口的科幻电影的拍摄，但他当时因为拍科幻「拍吐了」，就没有在意这个机会。

后来一直没有太好的机会，雷蒙说。

我说可能是因为疫情的关系，雷蒙说不是，这和疫情没关系，牛逼的人怎么样都会有机会做出牛逼的作品，我可能就是还不够牛逼。

但雷蒙又补充道，我如果想去做个一般的片子，随时都能去做，只是我想等到有更好的机会。

雷蒙对电视剧和网剧都没有兴趣，他一心只想做好的电影。

但在做好的电影之前，雷蒙选择先为邻居做饭。

这件事的起源其实也是一个巧合，我开头提到的同楼层邻居晚晚，和其它邻居们在一个群里聊天的时候聊到，现在吃外卖油盐很重，食材也不新鲜，感觉身体吃的越来越不好，是不是可以大家众筹雇一个阿姨来为大家一起做饭，这时候之前经常在家做饭请大家吃饭的雷蒙就出现在了几个人脑中，在他们的邀请下，正好有空闲的雷蒙决定试试。

做饭的确是雷蒙的爱好，但最开始雷蒙其实只打算做 7 天，而在 7 天后，雷蒙买了一批饭盒，为了把这批饭盒用完，雷蒙把这个 7 天延长到了 2 周，2 周后，雷蒙买了一台新的冰箱用来存放越来越多的食材，这个期限也就无限后延了。

雷蒙定价颇为随意，但总体上来说还是挺便宜的，食材的成本占了 50% 左右，剩下的 50% 则是利润，雷蒙告诉我，最高的一天，流水是 600 元，利润是 300 元，但这是高峰，平时没有这么多，平均下来，一个月能赚 6000 多。

这个收入在我看来应该算是不错，但雷蒙摇摇头，他说其实这个收入是养不活自己的，他是买的房子，如果是租房，这个房子的租金就需要五千元，那他基本是赚不到钱的。

目前的状态，基本已经达到雷蒙的极限了，虽然每天群里的预定是供不应求，晚了就可能订不到饭，但他很难靠增加出餐量来获得更多收入，因为他的时间已经基本被做饭和买菜占满了，甚至还需要「压榨」邻居，所谓「压榨」，雷蒙的解释是，每天都有一些有空闲时间的邻居去帮他打打下手，或者打包一下餐盒，作为回报，在送餐结束后，大家可以在雷蒙家坐下来吃一顿饭。

对于创收，雷蒙的尝试是增加一些饮料，例如榨西瓜汁，绿豆汤，水果捞等等，跟做饭一样，从食材到制作过程，雷蒙都会在群里贴图。

这的确对收入提高有帮助，但依然十分有限。

我问雷蒙，你打算干到什么时候？

雷蒙说不知道，但他肯定不会一直干下去，如果出现一个好的机会，那他就会停止。然而好机会什么时候会来，则无疑是一件很难说得准的事。

对于邻居们来说，雷蒙除了给大家提供值得信任，又很好吃的食物之外，雷蒙家也成了一个特殊的中心，有大晚上去找雷蒙喝酒的，有去蹭饭的，有去帮忙的，也有去参观的，唠嗑的，雷蒙都来者不拒，好酒好肉端上来，我认为把这些活动去掉，食材成本至少可以再减一成，当然，雷蒙肯定不会这么干。

毫无疑问，雷蒙绝对不会去注册任何外卖平台，他的这个小生意只会基于微信群，而服务范围也只会辐射到附近挨着的最多2个小区。

流量由雷蒙发展和掌握，而全部服务也由雷蒙亲自提供，平台的优势在这里荡然无存——因为地域限制，算法优化没有用武之地，同样的原因，即便平台能提供全市的千万用户，对雷蒙来说也没有意义。

商业，虽然雷蒙可能不会这么认为，似乎回归到了本质，由「有手艺的个体」所提供的服务，在经历了平台的挟持后，再次回归到个体，我无法判断这种更古老的服务提供方式能否倒逼庞然大物一样的平台重新调整自己的模式，当然，也有许多实际存在的问题无法忽视，但我认为，这应该是人们在平台之外的另一种选择。

而这种选择的本质，是选择由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去建立连接，然后基于这个连接去提供和获得服务。在过去的二十年里，这样的连接已经变得越来越稀少，但我们其实从未忘记它的存在。

对雷蒙来说，这不会是他的事业，只是他的一个尝试，一场体验，一次游戏，但无论如何，这也确实为雷蒙提供了一定的收入，虽然不多，但却是站着挣到的。我们这个小区，也因此有了一些人的温度，并让我在时隔 20 年后重新感受到邻居这两个字的意味。

假如未来的某一天，我们能在银幕上看到雷蒙的大作，那我们今天从雷蒙这点的这些饭，也许就提供了一些微小又微小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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