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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简单”、“极简”、“节俭”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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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简单”、“极简”、“节俭”的思考

余果 2020-02-06 想法

我发现一个现象,“简单”这个词的词性在这短短十几年中从一个中性词变成褒义词。原本“简单”在形容人或生活时经常指单纯、不复杂,平凡、一般、普通等等,而现在,它往往代表一种美好的远景,“简单的生活方式”备受推崇。

我想,可能因为现代人的生活正变得越来越复杂。

我是一个崇尚“简单的生活方式”的人,春节期间,我照例处理一些旧物件,除旧迎新。正好想到写一篇关于简单生活的文章。在社交网络的相关话题中,很多人会分享自己的简单生活,有时候很难不触及到“极简(Minimal)”和“节俭(Frugal)”的概念。那就一起拿出来说一说吧。

本文主要是对生活方式的讨论,不讨论产品设计的简单易用,或美学意义上的简约。

我在大学读到一本重要的书,就是《瓦尔登湖》。那时候,我的关注点完全在梭罗的超强生存能力上,看他一个人搭木屋、种豆子津津有味,仿佛在看19世纪的荒野求生。毕业后我学了一些经济学常识,又读一遍,这时对他逃离文明社会,追求自给自足的生活这一点深感不解,从社会分工的角度上来讲一点也谈不上高效嘛。现在32岁,再读一遍,敬佩他的先验主义哲学思考方法,羡慕他能够“深深地生活”,对什么是美好的生活有新的感悟。

在“节俭”这一章里,他说在城镇生活的人都在承受无穷尽的苦役:

我在康科德做过多次旅行;所到之处,无论是在商店、办公室、田野上,我都感觉居民似乎在以千种非凡的方式苦行赎罪。……比起我的邻居们所从事的劳役来,赫拉克勒斯的十二个艰巨任务简直算不了什么;因为那只不过是十二个,是有穷尽的;可是我从来也没有看见邻居们杀死或捕获过什么怪兽,或做完过什么劳役……我看到年轻人,我的同乡们,他们不幸继承了农庄、房舍、谷仓、牛群,以及农具;因为这些东西得来容易摆脱难。

大多数人,即使是在这个相对自由的国家里,仅仅由于无知和错误,被生活中认为的烦恼和过于粗重的劳作挤得满满的,以致无法摘取人生精美的果实。实际上,日复一日,劳作的人没有空闲使自己具有真正完整的生活;他难以和他人保持最为高尚的关系;他的劳动在市场上会贬值。他除了当一架机器,没有时间当别的。

他认为人们的大部分烦恼和焦虑都不是必需的:

虽然生活在物质文明之中,过一过原始的拓荒生活可能也是有好处的,哪怕只是为了弄明白什么是生活的极端必需品,有时采取了什么方法去获得的……

简单的说,梭罗认为很多“文明社会”的人就是劳动机器,没有闲暇,所做的工作不是出于自己的意愿,更要命的是辛苦劳作竟是为获得其实自己并不需要的东西。人如果知道自己真正需要的并不多,就可以不用不必要的努力劳作去赚取不需要的钱,就有更多闲暇亲近自然,观察生活的点点滴滴。

梭罗是有点极端的“自给自足主义者”和“斯巴达主义者”,他认为任何的“资产”都是累赘。在1845年的美国乡村,节俭也许是保持简单生活的一种捷径,不过世界终归没有按哲学家的理想,走向简单和自给自足,而是反其道而行之,走向繁荣和分工。

如果梭罗在21世纪的北上广深,可能会感慨那些付月供的“房奴”,在“日复一日的996苦行”中消耗自己的青春,原因是购买了自己本不需要的大城市的房子。但我们中国人都知道,经济飞速发展以及随之而来的房价上涨,我们的资产只有通过贷款这一“杠杆”,才能有效放大。

我们的消费社会,整体幸福依赖多数人生活得不那么节俭,因此可以说节俭哲学在现代世界基本上已被淘汰。

另一个观点,是20世纪上半叶的凯恩斯提出。他认为随着资本主义的逐步发展,人们的工作效率提升,以后需要的工作时长会越来越少。到21世纪,甚至每人每周只需要工作几小时就能购买所需的商品。

这里有一个基础假设:“人的需求都是绝对的,相对需求太不重要了”。在那个时代,大部分家庭支出都用在面包、住房、衣服、采暖和其他公共设施上,而竞争性消费只占总消费的很小一部分。如今,这种情况被颠倒过来:从严格意义上讲,家庭的大部分支出都不是用在生活必需品上,而是用于购买能提高地位的商品,即使穷人也是如此。

在《金钱与好的生活》里,经济学家和社会学家已经明确定义了三种旨在提高地位的商品,其细节是技术性的,但机制是相似的。第一种是攀比商品,指的是其他人已经有了,所以我也想要的商品。动机是出于嫉妒心理,或者想和别人一样。第二种是虚荣商品,指的是因为别人没有,所以我想要有的商品。虚荣商品迎合了人们对差异性、专属性和“与众不同”的欲望。它们不一定是最贵的,但一定是别人没有的。比如旅游地的选择,每年十一假期的朋友圈里朋友们越来越多选择冷门目的地,从前几年的新马泰,到之后的日韩,再后来的欧洲澳洲美国,甚至南美和非洲南极洲等。第三种就是兼具两种特性的“凡勃伦商品”,是为纪念美国伟大的炫耀性消费经济学家凡勃伦而命名的。人们之所以想拥有这种商品,是因为它们价格昂贵,而且因昂贵而知名。凡勃伦商品价格越高,需求越大。

对于如今很多人花将来越多的钱投入到了相对需求这一点,我认为大可不必焦虑。绝大部分人都是社交动物,不可能像梭罗一样升入神界,不在意别人看法。消费社会里只要不过度追求自己无法承担的商品,给他人带来困扰就好。一些竞争性消费有它的社会价值,中国人尤其是香港人很喜欢买名表,在香港劳力士的普及率很高,几乎人手一块,海关的工作人员、还有出租车司机都经常戴劳力士。香港有一句话就是要是没戴表,别人不是看不起你,而是看不见你。现在挺多年轻人喜欢买鞋,小部分原因是网红鞋的品质和外观确实好一些,另一部分原因是出于“攀比”或“虚荣”。无论如何,只要自己能承担,我觉得也还好。

反过来说,在能力承受范围内过度节俭有坏处,它会消耗人的心力。比如坚持自己打扫房间或每顿都自己做饭,会很耗费时间和精力。如果是出于热爱的动机那无可厚非,但如果是出于节俭,还不如请钟点工来打扫,自己花精力的自己喜欢的事情上。再比如花很大精力在淘宝集福,或拼单,都很消耗精力,它本质上是价格歧视的一种技术实现方式。

因此,我不太认同“节俭”的观念。

极简是一种生活方式。

极简主义体现秩序。我在2014年读到《佐藤可士和的超整理术》,它是一本讲设计理念、整理思路和灵感的书,里面有一章讲了除了整理思维,还要整理我们所在的空间:“空间整理的目的,在于创造舒适的工作环境”。他的设计公司非常整洁,可以说“极简”,完成一个项目就马上存档归类,以全新的心态开始下一个项目。读完这本书马上就试着整理了办公桌,感觉从工作环境到心理到态度甚至到电脑硬盘都变得清爽!

极简的生活环境富有美感。2015年读了《家:我的私宅论》,是无印良品推出的“无印良品的生活方式”系列概念书之一。读了感觉减法做的真好啊,扔掉不需要的东西,制造一个让自己感觉舒服的空间。我们为什么喜欢住酒店,因为酒店房间很简约整洁,没有家里那么多杂物,复杂而混乱。这种简约不一定是节俭的。极简公寓可能位于市中心;素色木质家具可能是特别定制的。维特根斯坦为姐姐玛格丽特设计了一栋位于维也纳的房子,房子以无装饰为特色,几乎是极简主义美学路线,却是不计代价建造的。

极简主义是个性化的。设计房屋的首要理念是要符合个人的“独立人格和生活方式”,而不是千篇一律的由消费主义灌输给我们要什么。在《极简:在你拥有的一切之下,发现你想要的生活》里,作者通过减少至20%的物品,反而提高80%的生活品质。这本书适合初接触极简主义的人,前半部分主要讲“杂物”是什么:“任何不能为你的生命增值” 的东西,以及如何通过“断舍离”减少物质对心灵的干扰。后半部分告诉我们可以把更多的资源(时间、金钱、精力)投入到生命中更有意义的事中去。

我还看了一个挺有意思的日剧《我的家里空无一物》。相比于其他人间的拥挤不堪,女主人麻衣的房间四壁空空,就像刚刚搬家时的样子。事实上她有极其偏执的整理欲望。麻衣尤其喜欢空空荡荡的房子,所以日常总会抓紧一切机会收拾与整理。对她来说,不需要的东西就要果断扔掉,她将“断舍离”发挥到极致,甚至达到变态的地步。尽管有时被家人制止,麻衣依然锲而不舍地扔东西,无论珍贵与否,有没有特殊的意义,一旦无用只有被淘汰的命运。

这个剧有一个高赞点评,可以说是很多观众的共同心声:“丢东西的快感,尝过一次就会上瘾。此中醍醐味,你我都知晓。”

这种对极端简洁的追求容易上瘾,我深有体会。一开始我扔掉送掉了很多不再读的书、不再穿的衣服(堆积着准备拿来做家居服)、备用的USB插头、多余的笔、备用的盘子。后来真的上瘾了,还处理掉了在腾讯得到的所有奖牌。下一步就是进行数字化极简,删掉或隐藏了大部分APP,关掉所有应用通知,退订了80%的公众号,把绝大部分微信好友都设置为不看朋友圈。每买一个新东西都很慎重地权衡,这个物件是否常用,以及能否被其他方式替代:比如不要买咖啡机,直接点咖啡外卖。

在《简朴的哲学》这本书里,讲到这种美学价值的分析:这样的风格具有象征性意义,展现出对平淡、不做作、不夸耀的赞同,使人感到真诚、纯洁,以及专注于基本要素的思维。

乔布斯有一张著名的打坐照片,身边空无一物。每年苹果发布会,乔布斯都是一样的黑色三宅一生高领衫,对他来说,如果你找到一件心目中完美的衣服,为什么不一直穿,却要偶尔换一些心目中比较烂的衣服呢?

乔布斯向来都十分讨厌按钮,有资料就指出他当年要求在 Macintosh 上去掉功能键和方向键,而在《乔布斯传》里亦有提到,他在开发 iPod 时是如何把电源键也减掉了,更不要说是后来透过 iPhone 把键盘手机完全摧毁的历史。

为什么乔布斯这么讨厌按钮?说白了,他所讨厌的就是按键的背后所代表的 “复杂性”。出于对产品设计一定要简化的执念,他也必须将自己的生活极简化。

如果有可能,我建议所有人都能了解一下极简主义,读读《极简:在你拥有的一切之下,发现你想要的生活》和《怦然心动的人生整理魔法》,或者看日剧《我的家里空无一物》,理解新的生活理念有助于拓宽你的人生边界。

我过了一段时间极简主义生活后,发现自己反而在舍弃物品上投入了太多精力。于是开始反思是否走入极端。

极简生活的最终目标不应该就是维持极简的生活方式。这会占据大脑的大部分精力,比如每天都要想还有什么可以舍弃的,不断通过舍弃来让自己兴奋,甚至把沐浴露和洗发水都舍弃掉,用通用清洁剂,把桌子舍弃掉,在地板上工作,没有任何储物,用一卷纸买一卷纸。极端的极简主义者可能会对家人产生困扰,比如扔掉家人的东西,或对家人购物施加压力。

若不是为了倾尽全力实现梦想,极简生活又有何用?每个人的梦想都不尽相同,对某些人来说,梦想就是简单的“多些闲暇时光”,而对另一些人而言,梦想则可能是想要培养新的兴趣爱好、开创新事业、帮助他人、投入更多的时间陪家人或追求更好的教育。

简单生活跟极简生活有重大区别,二者最终目标不一样,而为了达到这最终目标,要舍弃的“东西”也不一样。现在商业社会越来越发达,通过全球化分工、批量生产以及完备的物流体系,让“物”的成本越来越低,反而“杂念”的成本越来越高。

美国的奥巴马总统,在《名利场》杂志去年10月刊的一次长篇报道中提到了他作为总统的“秘密武器” - “你看,我只穿蓝色或者灰色的西装。”奥巴马如是说,“我尽量减少要做的选择和决策。不想花太多时间考虑吃什么或者穿什么,因为要做的决定太多了。”

虽然这顿早餐吃什么,或者今天衣服穿什么颜色并不是什么需要深思熟虑的重大决定,但在这些小事上纠结却不知不觉中消耗了我们的时间和精力。

十几年前,美国的心理学家鲍迈斯特教授提出了“自我损耗” (Ego-Depletion) 理论,在学术界引起了很大轰动。

自我损耗理论提到:人脑用来处理信息的容量和精力是有限的,每做一次抉择,都会损耗一定的脑力,影响之后的决策能力和意志力 - 尽管这些决定可能并不重要,甚至要做决定的内容是让我们心情愉快的事物,但它们却实实在在占用了我们去做重要的事情的资源或内存。

对我而言,现在正在开创新的事业,在实现梦想的路上,阻碍我的并不是多余的物品,而是杂念和干扰。公司要专注于最有价值的客户,创造最有价值的产品。要专注,要简单,关键在于创造更简单的工作环境,以及招聘更简单的人。

我们应该做的是:设置更少(但更专注)的目标;招聘更少(但更精锐)的人;开发更少(但更多人用)的产品功能;开更少(但能做出更多决策)的会议。

什么是更简单的人。在我看来就是单纯、正能量、心游物外。如果你只是一个简单的人,或者你只想做一个简单的人。那就不要在复杂的人堆里混。当你将多余的念头和物品舍弃,请将时间(和金钱)投在想成为的人,或想做的事情上。

心游物外,方是极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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