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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边的回忆(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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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边的回忆(下篇) - Velas电波站Zeee 文 小说 · 短篇 5805 kHz 2020年6月10日 已编辑

以下故事内容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All characters appearing in this work are fictitious. Any resemblance to real persons, living or dead, is purely coincident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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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6-07-clark-young-twIhtYZRiB4-unsplash.jpg!link_thumbnail海边的回忆(上篇)阅读文章

等我再次清醒过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下去。我发现自己正躺在病床上,只觉得头仍然晕晕沉沉的,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突然,我想起了那名女生的情况,急忙从床上爬起。

在床帘的另一头,戴着氧气面罩的她正在我身旁的病床上静静地躺着。她的双眼紧闭,一旁的呼吸机发出规律的机器音。在她的病床旁,戴着粗框眼镜的青年男子靠在门边的椅子上默默地守着。

“你总算是醒了,”男子看到我爬起身,不禁长吁一口气,又拍了拍身边的座位,示意我去坐。

“是个不习惯别人晕倒的类型?”待到我坐下后,他边从他身旁的篮子里拿出一个大苹果递给我,边打趣道,“有句英文怎么说的来着。一天一苹果,医生远离我?”

“给您添麻烦了。”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摆了摆手,想回绝他的好意。

“吃吧,这里还有很多咧,”他指了指身边塞得满满的水果篮子,“都是她家里人拿过来的。而且她不吃,我也吃不完。”

我这才把那个苹果接下,咬了一口:“我记得,她说那些水果是自己家里种的,可是西岸好像不产青橄榄吧。那……”说着,我看向了正躺在床上的女生。

“关于这个嘛,”男子站起身,把女生盖住眼睛的刘海轻轻拨到了一边,“听她家里人说,他们是从一个蛮远小山城来的,毕竟西岸市有这样一所相当不错的医院。”

“这样子。”

“说起来,她在这里呆了已经快两个月了吧。”男子重新在我身边坐下。似乎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他转过身来看着我:“噢,忘记说了。我姓韩,她平时都是叫我韩哥的。怎么说,自己也算和她是对难兄难弟吧——因为我们也是在这里才认识的。我只是她隔壁床请的护工而已。”

说罢,男子朝我苦笑了一声。我也连忙向他做了自我介绍。

“隔壁床是指——”我看向我刚刚躺着的床位。

他轻轻叹了口气:“昨天过世了。”

“我今天休息,顺便替这孩子的父母照看一下她,”他说,“白天的时候,她说呆在房里会想起不开心的事情,所以我就带她出去散散心,却没料到会出这种事——明明以前都是晚上才发病的。但是最近开始病情越来越不乐观,发病时间也变得不稳定了。”

那晚在电梯里也是因为这样吗?我望着女生紧紧皱起的眉头,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枚小小的幸运符,走上前放在了她的床头。

“以前我躺床的时候,几乎每晚都在做噩梦。然后暮晴——我那个妹妹就将它给了我。她说,只要把它放在床头,晚上就不会再做噩梦了,”我冲韩哥笑笑,“在那之后,我醒来时确实没那么疲劳了,可能是上面有安神的香薰油之类的。”

韩哥向我道过谢,开始整理起了女生那些堆放在床头的药物和个人物品,为了给小小的幸运符腾出位置来。

“前段时间这孩子也跟我抱怨,说自己总是会做一个怪梦,好像是自己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什么的。她常常觉得很伤心,因为自己总是救不了那个在她面前跳入坑中的孩子。我想是因为压力太大了才会做这样的梦的。有段时间,她一直为此苦恼着,还得靠吃安眠药才睡着。”

和我猜测的一样,她果然是那个梦的原主。

韩哥的手里拿着下午见到的那个塑料饭盒,它现在已经被清洗干净了。他似乎留意到了我的视线。

“从一两个星期前开始,她便吃不下东西了。但她却喜欢看别人吃东西的样子。只要别人吃得香的话,她也会觉得像自己吃到了一样开心。这家伙,哪怕稍微在意一下自己就好了。”

听到这,我似乎能理解那梦里的古怪情景了。可有个地方我却一直没搞懂,“我”所看到的“鹿子”到底是谁?

“你能记得,她是怎么描述那个梦里见到的孩子的吗?”我向男子询问道,“我只是想帮她。”

对方饶有兴致地看了我一眼。

“她前几天才跟我说,虽然自己最近还是会做那个梦,但梦里的那孩子现在已经没事了。”

我更加疑惑了。明明直到昨晚,梦里的“我”仍在为“鹿子”的死而深深自责着。于是我还是央求着让他说出更多细节。

“我记得她说,那个梦总是让她回想起小时候和朋友玩耍的情景,所以也挺怀念的,”韩哥一脸无奈地看着我,“她还开玩笑说自己那名玩伴从小就怕黑,但是那个梦里和她玩耍的男孩却叫做‘狼子’。而且两人明明是好朋友,自己却叫做‘鹿子’——真是有趣的反差。”

我不小心手一抖,苹果顺着我的大腿啪嗒一下掉落在地上。韩哥似乎没有发现我的异样,仍然埋头自顾自地说着。

“她告诉我,那个村子为了让来年五谷丰登,每年都要挑选出一个男孩子来‘送山神’。不巧,那年被选中的却是狼子。她一开始对此毫不知情。结果接连好几次,眼睁睁看着狼子被山神吃掉,自己去救的时候却总是晚了一步。后面我就没再听她提起了,”男子拍了拍我的肩膀,“如果知道你那么在意她的话,她会很开心的。不过那只是个噩梦而已,不必太在意。”

“即使是个噩梦,”我望着自己微微震颤的双手,默默念叨着,“哪怕那只是个噩梦。可是这份善意,未免也有点太过沉重了。”鹿子那最后的眼神,那眼里止不住的缺憾,全然无法让我置之不理。

但是我又可以为她做些什么?即使仍能进入她的梦中,她虚弱的身体如今在这场意识的拉锯赛里已变得毫无胜算。刚刚的昏迷,应该是她对我意识最后的奋力拉扯,但是我也已经完全看不到她的意识活动了。

女生床头,大大小小的书本被一一垒好、形形色色的药瓶子也已被归类整齐,那张小桌子显得比之前宽敞多了。这时,我游离的眼神停留在了某个白色药瓶上。

“韩哥,可以拜托你去买点东西吗?”我边打量着瓶子的标签,边这样对男子说,“我对这里不太熟。”

当确认男子离开后,我起身走到女生的床头,拿起了那瓶安眠药。

在我的病症被确诊之后,本就关系不好的父母因为我的问题更吵得不可开交了。在那没日没夜的打骂声中,我小小的家从此也变得支离破碎。

不久以后,我发现自己的意识开始不受控制地钻进别人的梦里,因而慢慢窥视到他人埋藏在心底里的种种遗憾和欲望。不论是以前最要好的朋友,又或是曾暗自喜欢上的人,在不小心看到了他们的梦之后,我总会察觉到他们光鲜的外表下原来还藏着那么多不堪的念头和过往。

就连那段我曾一度以为最坚不可摧的友情,也在某次争吵时,我戳穿了他潜意识里埋藏的东西而终于破灭。

渐渐地,我开始疏远他们,甚至开始疏远所有的人。我害怕知道平日里最熟悉的朋友,原来也有自己最陌生的一面。更害怕自己最重视的人,会被自己像针一样的话语伤害。原来我一直都误会了,不堪的并不是别人,自己才是最肮脏的那个。

“哦?这样啊。”后来踏进我们屋檐的暮晴很快也知道了我病症的真相。她却这样对我说。

“我倒是觉得,你有着一样世上最美好的东西。

“知道了别人刻意隐藏起来的样子之后,才会懂得真心去宽容和欣赏他,不是么?哪怕发现了别人的软肋,却选择不去倾泻恶意。在我看来,那才是真正的温柔。”

但即使是这样处处偏袒着我的暮晴,后来也因为我的病而不得不从紧张的升学备考中抽出时间来照顾这个家,最终与她梦寐以求的高校失之交臂。虽然她一直强调那不是我的问题导致的,但我仍然对她充满内疚和自责。

直到自己见到面前这个女生,直到今天之前,我还是单纯地觉得,这个病症只会给周围的人带去不幸而已。

我的意识会在梦里向感情波动大的那方发生迁移,也因此我见识过太多光怪陆离的梦境。在那个脱离了现实法则约束的世界里,数不清的人尽情释放着潜意识中压抑的欲望和恐怖。相比于那些人,这个女生的梦可谓是一张白纸。但就在那片纯白色里,她却仍然为了自己的心安,不停地牺牲着自己。

而就连在梦里也不忍心别人受到伤害的她,如今凭什么却要遭受着这样的折磨?

我长呼一口气,从手中的白色瓶子里倒出两个药片。我的心脏也开始猛烈地跳动着,因为我深知对于一名“睡美人症候群”患者来说,服用安眠药到底意味着什么:一旦把这药片吃下,自己可能就再也无法醒来了。

我不由得扭过头,再次望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女生的睡颜。面前的她紧紧地锁着眉头,额头上不停地渗出汗珠,身体也在微微颤抖。似乎仍在和病魔对抗着。

——“我只是真诚地希望,你可以仅为了自己而绽放笑容。”

在被无数火把照亮的夜幕下、在连天的礼乐声中,我被村民们的推嚷所包围着。透过人群的间隙,我远远地看到坐在人轿上的鹿子。载着她的轿子被高高抬起、在穿着艳丽的大人们的护送下消失在密林入口深处。

糟了,还是晚了一步。

之前有好几次,我曾冲上前试图拦停那轿子、或是试图用石头击打那些抬轿的人、又或是拉扯着鹿子的衣服想把她救回,但最终总是寡不敌众。何况自己只是个矮小的儿童,对方却是身强力壮的大人,我完全无法移动对方分毫。如今的我心里已非常清楚,仅凭我只手之力,是阻止不了这股涌向悲剧的洪流的。

可是这已经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我猛地摇了摇头,将这些恼人的想法甩到脑后。借助体型优势,我像往常一样轻松地钻入了灌木丛里,并拼了命地追赶着他们。渐渐的,我能隐约听到礼乐声了。“应该就在不远处。”想到这,我的心情稍微明朗了些许。

树林深处传来的嘶吼声很快就打断了我的思绪,就如一声闷雷在耳边炸响——可是礼乐还没停止,今天那洞里传出的声响怎么会明显了这么多。“快到了。快到了。”我边在林间飞奔着,边不住念叨。突然伸出的枝条在我脸上拉了一道口子,几滴鲜血沿着脸颊流下。但我的双手只顾着拨开面前的层层叠叠的叶片,已全然顾不上去擦拭。只觉得血液渗入了嘴唇,嘴里满是腥甜的铁锈味。

在一段赶路后,我终于能见到那片空地了。在空地的另一头,瘦小的鹿子在身材高大的男人们的簇拥下向数百尺宽的洞口走去,而洞口里回荡着震耳欲聋的嘶吼。我伸出手掐着自己的大腿,强迫自己不住发抖的身体冷静下来——想办法。快想办法。

只见鹿子已经被推到了洞边,眼上的布条被层层解下。仿佛只用片刻,小小的她就会被吸进那深不见底的坑洞中。手足无措的我只能冲上前,喊着叫她快逃。

这时,鹿子停下了向前的脚步,缓缓转过身来——她笑了。可是她那深邃的眼神如今却是空洞洞的。就和之前一样,在张开嘴向我说了一句话后,她小小的身躯又往后一倾,瞬间便落入了那巨大的黑洞之中。

这次,我终于看出了她的口型:“我这副模样,很狼狈吧?”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电流传遍了我的全身,无数过往的片段顿时在脑中涌现。

“在你看来,这不过又是一个梦罢。”一直以来,我都只是自顾自地希望对方的梦能收获一个美好的结局。但至于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梦境——对方真正的感受和心意,我却一无所知。可能就是因为这样的傲慢,我才从来没成功帮助过他们。

是啊,单纯地让梦本身完美收场其实并无意义。只要对方的心结仍未解开,后面等待他的也还将是无尽的噩梦而已。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全力躲闪着前来试图抓住我的大人、三步并两步向洞口跑去,并紧跟着她跳入了那深渊里。

感觉身体在洞中飞快地坠落了许久。不过是在眨眼之间,四周的空气像突然被凝固了一般,好似自己落入了一片寒冷刺骨的水域。我困难地张开眼睛,想要把眼前的景象收入脑海。

洞外传来的微弱的月光勾勒出面前鹿子模糊的轮廓,在她的身后是一片令人战栗的黑暗。她面朝着我闭着双眼、四肢无力地伸向四周,默默地往洞底沉着,好似一名婴孩被牢牢包裹在无边无际的黑暗海洋中。

好像是觉察到了什么,鹿子睁开了眼。有那么一瞬,我仿佛看到她的眼中有一缕诧异的光芒闪过。我奋力抓住她伸出的手,呼喊着她的名字。然而,她却没有对我的举动做出反应,只是用浑浊的眼睛默默地看着一切。那眼神寂静又冰冷,像她背后的黑暗一样无法揣摩。我顿时有点恍惚:明明自己与她不过相差咫尺,为何此刻我们之间却像隔了一道深不可测的沟壑。究竟鹿子是在看我,还是在看向我身后的某处?

在那混杂的眼神之下,你究竟在思考着什么?亦或是——在回想着什么?

“喂——在看哪里呢,”我听到了一把悦耳的声音从某个遥远的地方传来,“这里——看上面——”

抬起头,才发现裹着暗红色大衣的女生,在山坡顶上一蹦一跳地向我招呼着。

“你爬到那种地方干什么。”

“快上来呀——”昏黄的路灯下,她手中的棉花糖在半空中挥舞着。

我叹了口气,护着手中温热的奶茶、踩着雨后湿润的草地,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坡上走去。

“嘘。”当我来到女生面前的时候,她一脸神秘地一把拉着我的手,直到把我带出了那盏路灯的怀抱。只见她在草地上缓缓坐下,又看向我、拍了拍旁边的空位:“来,坐下。”

生怕又是她的什么恶作剧,我拼命摇了摇头。

“呀,我又不会吃了你,”她咬了一口手里的棉花糖,向我指了指天空,“这里是全镇绝佳的观星位置——我的秘密基地哦。”

我不以为然地仰起头。此时,不经意间映在我眼中的壮观景色,竟让我一时忘记了呼吸。

浩瀚的银河无声地笼罩着整片夜空,就如一座静谧的海洋悬挂在眼前。一层如薄纱般的云彩慢悠悠地在这片夜幕中飘拂着,为这幅景致增添了些许层次感:在那流动的墨蓝色中,人眼仿佛能透过那海面、看到海底深浅有致的沟壑。那漫天的繁星点点,像是洋流中闪烁的浪花。

不知不觉间,我已坐在了她的身旁。

“我就说吧。”她脸上浮现了满意的笑容。

这时,一阵温润的风徐徐的吹来,路边柔软的草茎轻轻抚摸着我的脚踝。只见身边的女生满足地闭着双眼,享受着这股雨后清甜的气息,那束精致的刘海编发也随着气流的方向、上下微微摆动着。由于没有灯光,在浓浓的夜色下,只能隐约看见她那高耸的鼻梁和精致的嘴唇所勾勒出的侧脸。看着她一脸幸福的样子,我也不由得闭眼做了几个深呼吸,让雨露和草地的香味充盈着鼻腔。

“手有点冰了,”她把垂在脸庞的编发轻轻挽到耳后,从我手中接过那杯热奶茶、嘬了一口,“真没想到麦芽糖居然那么早就卖完了,明明是我最想吃的!看来,我们明天要在天黑之前出门才行。”她边说着,边夸张地跺了几脚草坪,一口吃完了手边的棉花糖。

“是哦。”

“你呢,今天夜市玩得开心吗?”

“唔……”

我的脑海里仅游离着一些很模糊的记忆片段。这种看不清做梦者记忆的情况,还是第一次出现。

“唔?”她用深邃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我。隐约之中,我看到她眼里浮现了一丝复杂的神情,“没关系,反正明天还有夜市呢。让我们把今天不开心的都补回来。”

“嗯。”我又应和道。

在一阵突然的沉默后,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记得,有晚西岸的星星也很多,我嚷着叫韩哥带我去看。谁知还没在楼下呆多久呢,身体就撑不住了。”

我诧异地转头去看她。她说的是……在电梯里见到她的那晚吗?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也看向我、冷不丁地说:“这是个梦对吧?”

“为什么?”

“你和我所熟悉的那个人终究还是不太一样,”她微笑着摇摇头,“很可惜。刚刚那一刻,我什么都想起来了。

“我们现在到底是在我的梦里呢,还是你的?这话听上去也有够蠢的。”她说。

这就是女人的直觉吗?

“谁知道呢。”我耸耸肩。

女生苦笑了一下,别过头去:“告诉你哦。其实如果身边没有人的话,我是很害怕像这样盯着黑漆漆的夜空看的。

“毫无遮拦地、赤裸裸地坐着,感觉只要稍不留神,自己就会离开地面、掉到这片天空里面去。只留下‘扑通’的一声,”她说着,我觉察到她手指抽搐了一下,“我记忆里的那个他从小就很怕黑,所以一到晚上我总是想去陪着他。看书也好、逛夜市也好、看烟花也好,只是希望让他不那么孤独,不会觉得到了夜晚,世界上就会只剩下他孤伶伶一个人什么的。

“我只是一直没机会告诉那个人,其实从太阳下山的那一刻开始,我全身也会起鸡皮疙瘩。我怕睡觉的时候又会无端端头痛起来、怕这样下去,自己真的会掉到那片漆黑的天空里——很狡猾对吧?明明是最要好的朋友,我却什么也没告诉他。最想要被陪伴的,可能只是我自己罢了。”

只见她把手里的奶茶放在膝间,仰着头、伸出一只手指在半空中轻轻点着,似乎在触碰天空中的星星。

“那就把这个秘密藏在夜晚里吧,”像刚刚她拉着我那样,我轻轻捂着她撑在地上的手。才发现她的手冷冰冰的、一直在微微地颤抖着,“看,这样就不用怕了。不论你要掉到哪去,都有人会一把将你拉住。”

听了我的话,女生顿时发出了清脆的笑声。

“真狡猾。”她说。

在月光下,我看见一颗颗泪珠突然从她的眼眶涌出、沿着她的脸颊掉落在颈后的发丝和草丛上。她吸了吸鼻子,用另一只手抹着自己的脸庞。

我被吓到了,问她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她却用力地摇摇头:“我只是不甘心,好不甘心啊。先前的梦里那种不知能向谁求救的感觉,哪怕醒来之后还是一直闷在胸口里,却完全找不到好好听我倾诉的人……可是为什么现在最想记住的瞬间,反而还是个梦啊。”

“知道哦,我一直都知道。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我轻轻拍着她颤抖着的后背,安慰道,“我觉得有时候不需顾虑虚实,只要当下这份心情是真实的,那同样是值得珍藏的记忆。”

“前提是醒来之后还记得的话。”女生撇撇嘴。

我哈哈大笑了起来,说:“如果是你的话肯定没问题的,毕竟之前同一个噩梦都能反复做那么久。”

“肯定是因为脑袋的问题,”她摇了摇头,“自己到底多久没这样像个正常人一样做着梦来着,已经完全记不得了。”

我静静地凝望着眼前这片璀璨的星空——其实哪怕是在其他人的梦里,我也从未见过这般美好的景色。她也许不知道,这片星空是唯有最清澈的灵魂才能拥有的宝藏。只是此刻,这满天星斗彼此之间是如此孤立地存在着。哪怕是看上去靠得最近的两颗,它们之间也相差了近数十万公里的距离——这一切既美得令人心醉,又充满了无边的孤独。

“带你去个地方吧。”我转过头,对着身旁的女生狡黠地笑了笑。我把放在地上的奶茶杯子塞到她的手上,并扶着她站起身来。她用手拍去粘在身上的草,一脸疑惑地看着我。

“这次可别走丢了哦。”我向她伸出手说。

她莞尔一笑,将四指搭在了我的手心上。

凭借着大脑中那丝暧昧的记忆,我拉着她来到了小镇的南郊,在一栋刷着橘黄色外墙的小房子前停下了脚步。纵使此时夜已经深了,房子门廊上的灯光依旧亮着。暖黄的光亮静静洒在墨绿色的木门上,门边两棵被精心照料的吊兰此刻也被镶上了一圈淡淡的金边。一对男女的谈话声透过那扇挽着帘子的窗户、幽幽地传了出来。

“嗳,你说这夜市到底开到什么时候哇。”伴随着一阵铲子敲打锅边发出的“哐哐哐”的声响,女人高声问道。

“你就别瞎问了。那小子会把她好好地送回来的,”男人不耐烦地回应着,用力翻动着手上的报纸,“他跟我保证过的,‘一根头发也不差。’”

“我不是瞎问,只是关心一下。”

这番对我来说是那样陌生、却又是久违的情景让我的心砰砰直跳。我能感觉到,身边的人的脚步也变得迟疑了起来。

“为什么要带我来这。”女生低着头,轻声问道。

”我只是想到。还有一个地方,那里肯定会有人在等着你的。“

“可是这不过是一场梦而已,又不是真的。”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谁跟你说过这是个梦啦,”我边微笑着跟她说着,边牵着她踏进了门廊里、伸出手按响了门铃,“放心吧。已经没事了。”

小小的木门应声敞开,一位系着格子布围裙的妇人一脸惊讶地出现在了我们面前:“啊呀,回来得正好,我刚好把汤给热了。嗳,年纪轻轻别喝那么多奶茶嘛。”

“回来了?”男人在屋里说。

虽然身后的女生一直低着头沉默着,但是她纤长的手指终究是在我的手心里渐渐放松了下来。许久之后,对方终于深深吸了一口气,向前走进了那暖黄色灯火的怀抱之中。当与她的目光相对时,我看到了她深棕色的眼眸中流转着的点点星辰——眼前摄人心魄的美丽景象,丝毫不逊色于那片在坡道上方目睹的星海。

“爸、妈,我回来啦。”她向着面前的人儿敞开双臂、愉快地说道。

天际如今已被染成了一片奶白色。又一阵清凉的海风吹来,稍稍平静下来的海面上又再度叠着层层波浪。温和的阳光透过被风吹散的云层、星星点点地洒落到地面。空气中到底是有了一丝暖意了。

“所以说,你跳进洞里之后到底看到了什么。”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女生好奇地问。

我把食指放到了嘴唇上,突然又想起她眼睛看不见。

“保密。”我说。

“那……那醒来之后呢?”她把折起的拐杖放到大腿上、用手来回地搓着。

“那个也不能说,”我无奈地重复着,“包括她的名字,都是在保密范围内——这也是她本人请求的。”

她皱起眉头,把盲杖在大腿上猛地敲了一下:“我最讨厌把故事讲到关键部分,却又不往下说的人了。”

“梦嘛,本身就是属于做梦者自己的小秘密,”我摇了摇头,“我只是那个翻看别人日记的小偷而已。

“这个世界还有太多我们不了解的事情了。哪怕是如日出这般我们每天都能见到的事物,人类还是花了数千年才知晓它背后的原理,更不用说是像梦境这样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了。即使每个人每天都有机会做梦,但梦境真的只是睡眠的副产物吗?我们可是至今连大脑的运行机理都没完全弄懂咧。”

此时,我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位站在铁路桥上的女生的面孔。本来以为我的症状只有在她身上才会产生“梦境共享”效应。谁知在三年之后,“梦境共享”效应却又在这次事件中再次出现了。为何唯独她们两人会诱发这样的异常?这个问题的答案如今我已无从知晓了。

我不禁再一次看向了手机屏幕。

不知不觉已经是七点过十分了。但奇怪的是,我却并没有收到暮晴发来的信息。她曾经说过,“如果我来了发现你还赖在床上、害得我早课迟到的话,我绝对会把你杀了”。所以在每天出门之前,她都一定会提醒我的。终究还是觉得不太放心,我站起身准备回房间。

在临走之前,我这样对身边的她说:“其实,我总觉得你和那个女生有某种相似的味道。”

“真的?”她一脸疑惑,用一只手捧起自己散落在肩上的头发、凑到鼻子旁闻了一下,“什么味道?”

我忍俊不禁地看着她的反应:“说不清楚……反正都是会给人一种亲切感的女孩子,让人会忍不住说出自己的秘密。”

她笑了:“瞎说。那是你没见过我平常的样子,我的性格可比她差远了。”

“哦?那我倒很希望能见识一下。可是到现在,我却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咧。”

“等我准备好之后,大概会告诉你的,”她的收敛了笑意,“去面对以前的事情……对现在的我来说还是太困难了。”

“我会很期待那一天到来的。”我欣然跟她道过别,便转过身向室内走去。

女生依然默默地坐在休息区朝着海边的位置上,一如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那般。她闭着眼、侧耳聆听着那远处海浪的声音。那模样仿佛是在追忆着,又仿佛是在盼望着。

或许是初次见面那时,我在她身上又看到那个凝望着辽阔星空的小小身影,才无意间向她说起了那件往事。

“希望总有一天,你也能从过去的荫蔽中走出,也终于能和你所爱的人一起、在灿烂的阳光下发自内心地欢笑着。”望着她的背影,我这样默念道。

2012年5月17日,西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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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边的回忆》是我的第三篇短篇小说。它的初稿完成于美东时间2020年6月10日(北京时间6月11日)。而五年前我写下的那篇《花火》,便是它故事的后续。它填补了后者剧情线中的一大空白,也算是圆满了当时留下的某个缺憾吧。

这五年来真的发生了许多事情,这些事也影响了我待物处世的观念。所以与前两篇短篇不同的是,《海边的回忆》的主题由“love&lost”变为了“生命的故事”,基调和架构也都有了一些转变。再加上在这个充满坎坷的2020年里的经历,也让我愈发体会到“羁绊”的可贵。这些都是促使我写下这篇小说的动力。

虽说《海边的回忆》最初的立意是“过去的回声”,但我更希望它能作为一个独立的故事而存在、而非某种“附庸品”,所以我也在文中刻意隐去了三位主角的姓名。当然,这篇小说并非只是作为《花火》的“前传”或是“日后谈”而生的,它更是“某个更庞大的故事”的开端,不过这也已经是后话了。

最后,感谢您能读到这里。希望您能喜欢这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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