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敏洪：新东方的失误与坚持

2019年新东方年会，一首由《沙漠骆驼》改变而来的歌曲《释放自我》突然火了。

“干的累死累活，有成果那又如何，到头来干不过写PPT的”

“什么独立人格？什么诚信负责？只会为老板的朋友圈高歌。领导随口一说，立刻讨好跟着，项目马上启动不计后果”

有网友评论说，这是犀利吐槽，也是尴尬现实，是企业勇于反思、企业文化开放的标志。

新东方这种敢向自己动刀子、包容平等、反思开放的文化，或许很大一部分来自它的创始人——俞敏洪。

在创新工场DeeCamp2020大师课中，俞敏洪受邀为同学们授课，他同样直指新东方发展的失误，用自己筚路蓝缕的创业史，为同学们上了一趟活色生香的创业课。

有同学反馈说，“俞老师讲到自己在新东方作为领导者的不足时，十分恳切又毫不避讳，让我触动很深。”

指责别人容易，反思自己很难。无论逆境顺境，保持初心，归因于内，去掉人性中自我增强、自嗨自满，坚持真正意义上有效的自我复盘，才是一个创业者最大的格局。

分享给大家。

各位同学大家好，今天我想跟大家聊聊新东方发展过程的一些体会。这些内容和人工智能无关，但对于想创业的同学，希望能给你们一些启发。

新东方的六大失误

新东方在发展过程中，有几个重大的失误，有的发生在过去，而有的现在依然存在。

第一，新东方的情感思维阻碍了后续发展

我本身就是文科出身，情感思维又比较丰富。大家都知道，文科思维的特点是跳跃性的、形象性，更加注重情感，而非科学的、逻辑性的解决问题。

这种特点在新东方小的时候是很管用的，因为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接触比较自由，能加强与人的纽带，培养深刻的情谊。

但当新东方做大以后，就需要更系统化的理性思维，这跟情感思维背道而驰，直接导致了新东方在发展壮大的过程中，遇到了很多磕磕绊绊的事情。

第二，新东方对科技不够敏感和重视

新东方靠线下课堂起家，诞生于缺乏科技的时代，当时连互联网都没有。后来互联网方兴未艾，对新东方的课堂教学也没有多大的改变。

直到近几年，科技对教育的影响才真正凸显出来。但由于过去新东方的科技积累不够丰富，导致了对于科技的敏感度很低，在新东方当时的决策层中，没有一个人是理工科背景出身的。

坦率地说，最初我们想招技术人员时都招不到。大家知道技术人有一个特点，就是喜欢扎堆，水平越高的地方，人聚的越多。人家一听是新东方，就说一个教育培训机构做什么科技产品，公司也不够重视，担心来了就把自己废了。

当然，今天我们已经清晰的知道科技的重要性，也提出了以科技为驱动力的战略目标。尤其最近一两年，新东方在科技方面的投入非常的多，每年有几十个亿。科技背景出身的年轻一代管理者，逐渐成为公司的骨干力量。普通的技术员工也已经有接近2000人，不少都是从阿里、百度、腾讯等这样的地方过来的。

第三，新东方对人过于包容，导致关键岗位人才布局不到位

我本身的包容度就非常高，只要在新东方干得久的、有感情的，哪怕已经跟不上公司的发展节奏，却依然没有被换掉。但是一将无能，累死三军，不够果断的人事决策，直接导致我们很多业务做得不够出色。

苏世民在《我的经验与教训》这本书里，专门讲了用人的关键要素。他说一个企业绝对不能用7分以下的人才，8分的人才是合格任务执行者，勉强把事情做完，9分人才往往擅长执行和制订一流策略。

最重要的是10分人才，他们无需得到指令，就能主动发现问题，为企业带来源源不断的收益。虽然新东方近两年在人才调动和布局上做得比较快了，但和这几个关键要素相比，仍然远远不够。

第四，新东方对于业务基本满足状态，使业务体系没有做到最出色

这也跟我个人的心态有关。我自己比较满足于把一件事情做到差不多，大家都别太累。但这个心态一旦出现，就会影响到新东方所有的人员，大家都会觉得做到差不多就行了。

我比较善于表扬，一个人只要把一件事情稍微做的像样，我就会拼命表扬。这种表扬给对方带来一个错觉，觉得自己挺牛的，导致新东方失去了追求极致卓越的状态。所以尽管新东方现在还是中国最大的教育公司之一，但其实真的不那么出色。

第五，新东方对改良的偏好，阻止了激烈的变革和突破

新东方的每一步变革都是改良性的，循序渐进、润物无声。但是面对一个快速发展的社会环境，是需要强烈的变革和突破的。

旧的东西想通过温和的改良变成新的东西，基因上就是不可能的。不能破旧，就难以立新，而破旧往往引发利益冲突，导致非常痛苦。有时为了避免这样的痛苦，我会选择容忍。

第六，新东方真正的创新项目不多，大部分都和竞品雷同

新东方是全中国教育业务品类最齐的公司，我们有幼儿园、学前教育、小学、中学、大学，有国内考试、国外考试，国外服务有游学，有图书出版等等，现在还在做人文学科。虽然多，但大部分业务没有什么特殊之处，超越竞品的业务并不是很多。

“新东方厨师学校跟我们没啥关系”

有这么多失误，新东方为什么还能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呢？我自己总结了一下，是因为我们有五个优势：

先发优势

新东方在业内做培训是最早的，当时市场上没有什么强手，做得比我早的也基本死掉了。刚好我在教学方面的本领又胜人一筹，在用人上也比较大气，所以聚拢了一批人才，使得新东方在长时间内一枝独秀。

品牌优势

新东方在国外考试培训领域，曾经打遍天下无敌手，那是新东方最荣耀、最高光的时刻。全中国凡是上托福、雅思、GRE、GMAT的学生几乎都必来新东方，名声传得很广，从此奠定了新东方的品牌优势。

到现在为止，大家一想到新东方，可能最先会想到出国考试和英语学习。大家不知道的是，如今新东方在中小学的语文、数学、物理、化学等科目的培训，也已经达到了150亿的规模。

当然新东方厨师学校跟我们没啥关系，本来他们“新东方”这三个字要拿掉的，因为驰名商标在我们手里，但是这家公司的创始人跟我见面的时候，说俞老师我们做厨师的都是农民，他们来上学就养活了一家人，你做的新东方是锦上添花，我做的新东方叫雪中送炭，他说这样我们就共存吧。后来我一想就算了，允许他共存了，所以就有了一个新东方厨师学校和新东方培训学校两个不同的学校。

人才优势

历史上新东方群雄并起，出了很多优秀的人才：

锤子科技创始人罗永浩，曾经是新东方的英语名师；上市公司跟谁学的创始人陈向东，曾经是新东方的总裁；上市公司朴新教育创始人沙云龙，曾经是北京新东方学校校长、集团副总裁；峰瑞资本的创始人李峰，曾经是新东方管理者之一；宜信创始人唐宁，曾经也是新东方名师……

这些新东方人，各有各的出色。可以说到现在为止，新东方依然是豪杰的聚集之地，是一个真正海纳百川的地方。

品德优势

新东方多年来坚持底线，不做错误的事情，诚信努力，不弄虚作假。

最近的瑞幸咖啡事件，导致中概股在美国遭受质疑。其实这次攻击瑞幸咖啡的浑水公司，在2012年就攻击过新东方。他们做了一份98页的报告，指责新东方财务数据造假、教学区造假、学生人数造假，认为新东方所有的数据都是假的。

后来美国证券委和新东方等联合组成的独立调查团，在新东方调查了一年半时间，最终结论是新东方的数据没有一个是假的。从此之后，新东方成为资本市场诚信公司的代表。在整个中概股往下跌的时候，新东方的股价反而稳中有涨。

决策优势

我不是一个冒进的人，虽然谨慎会错失机会，但也避开了很多爬不起来的坑，像几十亿投资最终失败的项目，在新东方从来没有发生过。

新东方也是一家特别民主的公司，总裁办公会的这些成员，动不动就可以在新东方的办公室跟我拍案吵架。大家经过争论以后，往往能做出更好的决策，提高了决策效率。

我们决策时坚持的依据是：站在客户最高利益决策，站在社会最佳选择决策，站在未来发展角度决策，站在公司和员工互利角度决策；同时，坚决不站在个人利益、个人面子、个人好恶、个人情绪的层面决策。

所以尽管新东方没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也获得了平稳的发展。尤其是在这次疫情中，在出国业务受到巨大打击的前提下，新东方的营收依然获得了20%以上的增长。

坚持原则：极致、人才、价值观、零容忍

我最近读了黑石集团创始人苏世民先生《我的经验与教训》，发现无论是苏世民先生，还是《原则》的作者达里奥先生，这些世界上著名的成功人士，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始终坚持一些最基本的原则，毫不动摇。

回顾我的创业历程，从最初期开始坚持的那些东西，也逐渐内化成新东方这家企业的原则，被大家信仰和传承。

第一，坚持把一到两个项目做到极致，把握最核心的业务命脉。

新东方刚成立时，基本上就是坚持1-2个项目并做到极致。首先坚持的是做的是托福项目，做到了中国第一。后来又做GRE项目，也很快做到了中国第一。

所谓的业务命脉就是英语教学，我要求自己做到一点，保证对每一门英文课，都能随时走进教室去教，并且基本上能确保不比普通老师差，甚至教得更好。

第二，坚持给最重要的人极具竞争力的待遇。

当时我只做了一件事情，薪酬翻倍。外面给老师一个小时100块钱的时候，我给200，把业界最牛的老师都吸引到了新东方。

任何一个行业，你只要拥有关键岗位上的牛人，事情就不可能做不起来。所以大家记住，人才永远是不贵的。

到今天为止，我之所以说新东方还有一批特别牛的人，也是来自于待遇的竞争力。首先是待遇，其次是文化。你天天跟他讲文化不给人钱，人家也不会留在你这。

第三，坚持价值观对于业务的引领。

做生意要诚信，要对客户好，这个信念到现在也没变。一切以学生需求为核心，实现无条件退费等各种制度，这些也是新东方最初能够做起来的重要原因。

我这个人比较好说话，个性也比较柔软，所以新东方常常被我弄的左右摇摆，但是有一点从没有动摇过，就是新东方的价值观。

我是一个比较以身作则的人，能够身体力行，践行自己的价值观。新东方人到今天为止，也很少能抓住我做事腻腻歪歪，阴奉阳违，背面一套表面一套。在新东方人的心目中，我是一个有着比较好的行为标准和道德标准的老大哥。

第四，坚持对突破底线的事情采取零容忍的态度。

在底线之上的事情能容忍，比如能力不行，我可以容忍他多多磨炼，或者态度不对，我允许他重新纠正。

但对于任何突破底线的事情，我会采取零容忍的态度。不管公司文化多么宽容，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新东方人的心里要清清楚楚。

底线之下的宽容，就是对新东方文化的毁灭，比如贪污、失信、侮辱他人人格的行为，我会采取非常严厉的惩罚措施。

这些最初原则也慢慢转化新东方的价值观，我们反复在内部强调，不管做什么事情，一定要把这些牢记心中，时刻坚守：

• 做所有事情的出发点，一定是利他的，并且推动社会进步。做的事情既要对自己有利，也要对别人对社会都有利。
• 一切以教学产品和质量为重心，围绕这一重心布局所有的工作。
• 以学生的全面成长和发展为核心，让学生在成绩和精神上都得到提升。
• 以人为本建设企业文化，保持平等、开放、透明的氛围。
• 坚持利益共享，并且要尽可能向一线优秀员工和老师倾斜。
• 保持头脑开放，吸纳不同的思想和创意，坚持创新和进步。

没有底线可能会有短期利益，但绝对没有长久未来；没有原则，就算把事情做得天大，最后也会轰然崩塌。希望各位同学能学会反思，不断提升自己的能力、眼光和格局。